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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我也去瞧瞧。」慕容執傷勢雖然未愈,但也執意要一同前去。說是好奇,但誰都心知肚明,她是不放心柳折眉去見那個不知是人是妖的怪人,生怕他有個閃失,所以才會堅持同行同難,那依舊是同生同死的意思。雖然,大家都明知柳折眉不需要別人操心,但慕容執替他操心卻又顯得如此自然。

  上官無益點頭:「你們別怕,我雖然不喜歡那個傢伙,但他不會傷人的,而且脾氣不錯,不是你們想像的那種怪物。」頓了一頓,他又道,「其實,如果他是個人的話,那一定是個大好人。」

  當柳折眉等人來到所謂地下囚室的時候,就明白上官無益這句話是真的。

  那是個黑黝黝的小室,一門一窗。

  自然門是關著的,從窗口望進去,只見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柳折眉先問了一句:「前輩可有興致與晚輩一談?晚輩柳折眉,恭請前輩安好。」

  然後房裡傳出了一個誰都想像不到的聲音,那人道:「我不是前輩。」

  那個聲音——

  全場愕然,那是個年輕人的聲音,非但是年輕的聲音,而且那聲音溫雅,清越動聽。

  「那麼敢問尊姓大名?」柳折眉問。

  「忘界。」房中人道。

  柳折眉突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房中人的語氣並沒有不好,他只是淡淡地聽,淡淡地答,像是有著一種早厭倦了這個塵世,卻又無法可解脫的苦惱。

  他的淡然與慕容執的淡然不同。他的淡然,像看穿了整個紅塵,不縈一絲情感;而慕容執的淡然,卻是因為有著太多的愛與怨,若不淡然,讓她如何超脫?如何釋懷?她只是因為不願受傷——

  「柳折眉?」忘界問。

  「是。」柳折眉點頭。

  忘界的聲音雖動聽卻也如他一般無情:「菩提心性,薩即有情;你傷在多情,豈知菩薩有情,多情則墮,雖佈施波羅蜜而不如,如何六度?」

  柳折眉心神震動!這話只有他一個人懂。忘界在教訓他因情而忘功德,他的武功與禪宗無異。所謂禪宗菩提,亦有菩薩六度,即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六度。他心中情生,立墮眾生,連六度之一佈施波羅蜜都不如,如何能曆菩薩六度,而成正果?這是禪宗大忌,也是離相六脈功的大忌!只是,為什麼忘界會知道?他真是妖怪不成?

  「百餘年來,第一次看見本宗的弟子。柳折眉,你過來。」忘界語氣平平,卻好似天地自然的至理,柳折眉應該過去的。

  柳折眉緩緩走近那小室,依舊什麼也看不見。

  正在這時,小室的門緩緩開了。

  全場愕然,不知會出現什麼情景。

  「他不是被人關進去的,是他自己把自己關進去的。」上官無益本是要走的,但還是沒走,在一邊道。

  門開了。

  房中漸漸有了光,漸漸亮了起來。

  一個白衣男子坐在桌旁,臉就正對著眾人。

  眾人之中,把他想成妖怪者有之,想成老頭者有之,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是一個銀髮男子,一身白衣,那一頭銀髮很長,幾乎垂到地上,由於他是坐著的,那頭髮悠悠纏繞在木椅周圍。

  很——年輕的一個男子,雖然一頭銀髮,但從臉上看來,最多二十七八。哪裡像活了一百餘年的老妖怪?他非但是一個年輕的男子,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男子,漂亮得像發光的流水,一般的空靈而明澈。

  只是,他的額上有一個奇怪的標記,像一個奇怪的符咒,是血色的,卻又不夠鮮紅。他就用他那雙明澈的眼睛,明澈地看著柳折眉:「你誓成佛?」

  「不,我不誓成佛。」柳折眉答道。

  「那你誓成菩提薩?」

  「不,我不誓成菩提薩。」

  「你誓成何?」

  「我誓成我之我見、我之所願、我之所心,弟子知非因功德佛,故不求善始。不因功德度,故不得善終。」柳折眉答道。

  「非我弟子也!」忘界與柳折眉打著禪機,臉上淡淡微笑,本是流光一般的人物,越發漂亮得如晶如水。

  柳折眉難得露出一個淡淡苦澀的笑意:「嗯,非佛弟子,乃入魔道。」

  忘界似是笑了,卻又看不出笑意:「不悔?」

  「不悔。」柳折眉說得很輕,卻不遲疑。

  「非佛弟子,乃入魔道。」忘界喃喃念了一遍,「為何入了魔道,就不能升騰,只有墮落?這是什麼道理?」

  「沒有道理。」柳折眉道。

  忘界看著他:「如此人物——」他歎了一聲,不知道歎息的是什麼,頓了一頓,他道,「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人了。」言下,似若有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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