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藤萍 > 鎖檀經 | 上頁 下頁 |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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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無心之苦 他—— 他並不是傻子—— 她是一個難得的妻,一個淡然女子,一個為了他,做了很多很多卻甘願當做什麼也沒有做的女子。 她或許並不美,可是她卻有很淡然、很持久的——愛—— 她並不尖銳,也不如何出色,更不是江湖之上許多俠女一般的巾幗英雄,可是她是不同的,她安靜得沒有聲音。 他——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愛她——他就不必如此辛苦—— 如果可以愛她—— 只是—— 他不可以啊! 他不可以愛,不可以恨,不可以怨,不可以苦—— 「師弟,記住,不可以愛任何一個人,不可以去愛任何一個人!」師姐臨死前慘淡的容顏尤似在眼前,她抓著他的手,聲嘶力竭,「蒼天啊!蒼天啊!你為什麼這樣對我?師弟,師父騙了我,也騙了你,他教我們的離相六脈功,那是遭天地詛咒的魔功啊!離相離色,無愛無怨,一旦愛起怨生,功毀人亡——就像師姐現在的下場!現在的下場!師弟,記住,不要愛任何一個人——不要愛——」師姐的眼睛,哀怨得像攬盡了天地間所有的怨毒,「不要愛,也不要恨,不要啊!師弟,你記著,無論如何,要守住自己的心,不可以——為任何人任何事動心——愛也好,恨也好,那都是——會毀了你的東西——」 師姐去了,去得無限怨毒、無限不甘願、無限的愛恨纏綿——她只不過愛上了一個男人,卻落得這樣的下場,一身幾乎已是天下無敵的武功,卻成了要她性命的魔頭。 他葬了她,師父已經不在了,所有的苦楚與怨毒,只能到黃泉之下追討計較了——他們都死了,只留下他。 留下他,帶著一身不可解脫的武功,一顆不能悸動的心,在這個愛恨交織的世界——在——她的無限纏綿的淡然的愛中。 他該如何是好?如何解脫? 「我於往昔節節肢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嗔恨。須菩提,又念過去,於五百世作忍辱仙人,于爾所世,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是故,須菩提,菩提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往色生心,不應往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往心。」他在心中默念,這是他武功的精要所在,也是《金剛經》之《離相寂滅分》之一段,他常常以它來穩定自己的心神,「須菩提,若菩薩心住于法而行佈施,如人人暗,即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于法而行佈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須菩提,當來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能於此經受持,讀誦,即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他日日夜夜,讓自己誠心一意於佛法,日日夜夜,求己心之平靜無波,但——他卻清清楚楚知道,他終是一個虛假的信徒——他的起點,不是為了離相與功德,而是為了——逃避——而已—— 她掛在書房的那兩幅字畫,他當然看在眼裡。她——當然有所幽怨,只是,他有時會驚訝,她是一個如此平淡的女人,卻是從哪裡生出這麼柔韌的情意,竟然——可以容忍他的無情如此長久,可以如此的溫柔與體貼,可以——無怨無悔?他有什麼好? 秦倦問他為什麼娶她?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當然比誰都清楚他根本不適合娶妻,只是那一日,在慕容世家看見了她—— 她實在不是一個能引人注目的女子,他看見她的時候,她守著窗戶,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像在等著什麼。她等得如此專注、如此虔誠,也——如此毫無焦躁的平靜。 他後來當然知道她是在等他——因為慕容世家那一日是專程邀他入府,近乎「逼婚」地要把慕容執嫁給他。他沒有堅拒,不知道為了什麼,也許,只是因為她等待的神態——他突然非常希望,在自己回家的時候,也會有這麼樣的一個人,守著窗戶,全心全意地等著自己回來——這麼樣的——有人等待的感覺,是不是能讓自己更多地感覺到,自己是活在這個世上的? 他娶了她,看著她由一個微微嬌稚的少女,漸漸變得安靜,變得淡然,變得達觀知命,他說不上是悲是喜。他不敢愛護她,因為愛護或者憐惜,都太容易轉變成不易控制的情感;他也不敢關心她,因為他的關心,著實不能出自於真心實意的體貼;他無法給她他的心——直至日後發覺了她的淡淡的苦澀,他才驚覺自己竟是如此自私,他為了一個虛無的「等待」,葬送了這個女子的一世。 難道就因為她善於等待,所以便要她等待一世?這是多麼殘酷的事,為何——自己竟能做得如此理所當然;難道,她這一生便是用來等待自己永遠不可能給她的——愛的?他怎能如此自私?可是——他又能如何?他已經娶了她,她的快樂,她的幸福,已經寄託在了自己身上,而自己卻是註定了要辜負她的。 這就是柳折眉永世無法贖清的罪孽,他不能愛她,卻苦心孤詣——要她愛他。 他會下十八層地獄的,他知道。 他本以為他是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干擾了心神的,雖則他不願承認,但是他的確錯了。 她竟從家裡追了出來,追到這即將遭受燒殺擄掠的地方,她一生出過幾次家門?她一個人又是怎麼跑了這麼遠的路的? 她還受了傷?老天,你何其忍心?讓這樣一個女子不僅流淚,而且流血?她一生和人動過幾次手?她怎麼可以什麼都不說,還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她如此辛苦地來,是為了什麼?只為了見自己一面?還是已不願等待? 他不敢問,他怕她要離他而去,怕回家再也看不見那雙等待的眼睛,那個已等了很久的——妻—— 眼圈有點熱,他不敢看她,不敢聽她說話,生怕聽見她已決定了要離開。 她還是說了,她要走,要離開他,她連是他的妻都不願承認。 是自己狡猾,欺騙她走到門口,讓她無法說出她要去哪裡,然後推開了門。 是徹徹底底的自私,他不著痕跡地利用一切手段,把她——留在身邊。 這樣的情緒——是在乎嗎? 是——他的心開始脫離了無心無情的境界,是他開始殞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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