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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他不知道要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從來善於言談、舌辯千軍,但此時此刻,他又能說什麼?

  說昨日過得很美好,還是說他永遠不會忘記她?說他永遠記得她的情?

  心中千頭萬緒,張開嘴,說的卻是:「我們該回去了。」他聽見自己說得很平靜,仿佛心緒鎮定。

  「啪」的一聲,她折斷了身邊拇指粗的一根樹枝,回過身來,帶著一身晨光,向他微微一笑:「我們走吧。」

  他無言地起身,她體貼地扶住他,撐著他受傷的左足,向山頭的峨嵋大殿而去。

  秦倦憶起了當年她扶著他在林子裡躲避敬王爺的追兵,一樣的沉默而體貼人微,只是今日的她更見了經歷風霜的神姿。

  令人憐惜的女子啊!

  多少年沒經眼的書,如今突然淡淡地湧上心頭,似乎有那樣的一闕詞——

  「花信來時,恨無人似花依舊。又成春瘦,折斷門前柳。

  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紛飛後,淚痕和酒,濕了雙羅袖。」

  不曾體會那樣的纏綿,便只以為那是詞中人的癡絕,如今——又到哪裡去埋怨自己的緣起緣滅?

  他不曾回頭,所以不知道,也沒有看見,剛才秦箏所坐的那片地前,幾句用手指所劃,幾不可辨的字跡。

  山為證,水為媒,秦箏嫁予秦倦,此生此世,不離不棄,無怨無悔。

  莫蹈前轍

  慈眉師太與秦遙當面而坐。

  兩人之間,是一座棋坪,白子黑子,錯落有致。

  秦箏秦倦生死未明,他們竟有心下棋?真真是奇聞怪事,不可思議。

  靜念和如音一左一右觀棋,但顯然,心思都不在棋上。

  「秦施主當真想清楚了嗎?」慈眉師太雙指夾著一枚黑子,「嗒」的一聲,放在秦遙白子的腹地,微微一笑,「施主神志未定,又失一著。」

  秦遙修長而極具書卷氣的手指緩緩移開自己原本設好的棋眼,把兩個活眼作成了三個眼,在棋藝而言,這幾乎是自殺的下法,幾乎把盤中要地一下讓給了慈眉師太。

  慈眉師太微微一怔,詫異地道:「秦施主,你這是什麼棋譜?老尼平生未見,這其它的地盤,難道施主不要了?」

  秦遙笑了笑,笑得極是惘然,然而心神寧定:「師太棋藝高過晚輩甚多,與其負隅頑抗,屍橫遍野,不如相讓,亦可少了許多無辜犧牲。」

  「秦施主如此下棋,當是有敗無勝,非輸不可。」慈眉師太搖頭,「你這根本不是在下棋,只是在哄我老人家開心。」

  秦遙苦笑,微微地歎了一聲,喃喃地道:「這不是在下棋,只是在哄人開心——他何嘗不是在哄我開心——」

  慈眉師太一手抹亂了棋局,也是微微一歎:「秦施主,令弟是一個少有的豪傑之士,聰明才智,江湖無人能及。」

  秦遙搖了搖頭:「他不是,」他並不看慈眉詫異的眼光,自顧自地道,「他只是一個多情之人。聰明才智,豪傑英雄,那是我逼出來的。」他一字一字地道:「他只是太多情,所以無論受多大的苦,他也不忍令我失望。」

  慈眉師太一笑:「即是如此,施主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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