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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三


  「那個短命鬼人呢?」水多婆歎了口氣,「使喚我們倆給他幫忙,真真膽大包天。」

  「他剛才來過了,送了你一份大禮。」莫子如打了個哈欠,「他從少林寺拉了一個廚子過來做飯,唯一不好的是,這位廚子只會做素菜。」他站在陽光下,面貌雖也如少年,眼神也清澈,但那並非少年的清澈。

  就如水多婆一張瓜子臉額上美人尖,眉心一點痣,正是那俊美公子,即使嗓音仍如少年,但他往前一走,那姿態便不是少年。

  莫子如和水多婆隱居多年,明月金醫名聲雖有,卻也非名震江湖。

  誰知多年之前,他們二人可曾在江湖中留下姓名,又曾經是誰?

  「哦,廚子人呢?」水多婆問。

  莫子如平靜的道,「在打坐。」

  「什麼?」水多婆怒道,「我千里奔波,廢了老大的勁,回來你說我的廚子在打坐?素菜呢?」

  「我想你向來不喜素菜,作為好友,方才便幫你吃了。」莫子如道,「不必謝我也不需客套。」

  二人正在扯皮,隔壁碰的一聲,仿佛有氣流迸裂之音。莫子如和水多婆雙雙一怔,不及爭吵,一起入房檢視。只見客房內一位身著白色僧袍的年輕人黑髮披肩,手中緊握著一柄鐵劍,側躺在床榻上,已經昏迷不醒。

  水多婆勃然大怒,「這就是我的廚子?」

  莫子如輕咳一聲,「這是你看好的後生送你的大禮。」他看那留頭髮的劍僧一眼便知,此人真氣衝撞,氣海震盪故而昏迷,倒也並不要命。「倒是唐儷辭若是知道你把那小孩治死了,又把這個廚子治死了,恐怕……」

  「哎呀!」水多婆大為懊惱,「唐儷辭陰險毒辣,慧淨山明月樓危矣。」他竄到劍僧身邊,為他把了把脈,搖頭晃腦的道,「這和尚身中十七八種劇毒……咦?」他面露詫異之色,「蜂母凝霜露?」

  莫子如也跟著「咦」了一聲,「那豈非還有『三眠不夜天』?」

  「不錯。」水多婆道,「『蜂母凝霜露』和『三眠不夜天』,此外他還中了一些我不曾見過的其他毒物。」他額心的紅痣微微一閃,「難道『呼燈令』還有傳人?」

  「『呼燈令』在二十三年前已經死于大鶴禪師之手。」莫子如沉吟,「這等傳毒之宗,害人害己,人人得而誅之,即使不是大鶴打上門去,也會有別人順手。但如果大鶴當年做事做得幹淨利落,今天『蜂母凝霜露』和『三眠不夜天』就不會出來害人。」

  「哎呀,少林寺和尚溫溫吞吞婆婆媽媽,」水多婆揮了揮袖子,「當年如果是你去順手,今天絕不會生出這許多麻煩。『蜂母凝霜露』和『三眠不夜天』雙毒齊下,一者養蠱,二者洗魂,這和尚居然還會做素菜,如果當年『呼燈令』王令則活到現在,恐怕就要氣死。」

  「王令則的毒術在『呼燈令』中也是天縱之才,但他被大鶴一劍殺了,當年少林大鶴,也是不弱于『劍王餘泣鳳』的名家。」莫子如仍舊慢吞吞的道,「可惜名家總是死得早。」頓了一頓,他又慢吞吞的指著床上的白衣劍僧,「聽說這廚子,是大鶴的掛名弟子,你說……會是巧合嗎?」

  「哈……」水多婆歪了歪頭,「你看了這麼多年話本,你說呢?」

  「話本裡都說,這種祖傳的恩怨,打打殺殺到最後,都是要喜結良緣的。」莫子如歎了一聲,「『呼燈令』居然還有傳人,你若不把廚子治好,恐怕他就要慢慢變成萬毒之母,最終與世間萬毒相殺相食……咦?」莫子如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問,「……服用九心丸的人……算不算毒物?」

  水多婆難得的停頓了一會兒,「這就要看當初風流店煉製九心丸的時候,往裡面加了什麼。」他把普珠扶了起來,解開僧衣,開始對普珠全身仔細檢查,「如果『呼燈令』的傳人早早就與風流店糾纏不清,那麼『九心丸』只怕不是柳眼一人之功,他很可能……只是這枚藥丸的其中一部分。」

  莫子如垂下眼睫,「茲事體大,你……」他欲言又止,「你……」

  「我不殺人。」水多婆說,「明月金醫水多婆救人很貴,但不是不救。」他已把普珠全身上下檢查了個遍,「這小和尚功夫練得很好,心志甚堅,中毒雖深,但也非無藥可救。我之上策,是把『呼燈令』的傳人抓出來,逼他拿出解藥;中策是將這小和尚開膛破肚,搜腸刮脈,將種入體內的『蜂母』找出來。」

  「那下策呢?」莫子如平靜的道,「下策是我將這小和尚一劍殺了,一了百了?」

  「然也……」水多婆搖頭晃腦,「多年摯友,心意相通,不如你將這害人之物一劍殺了,以救眾生之苦?『蜂母凝霜』一旦練成,大鶴的掛名弟子、少林寺的未來方丈、你我的廚子就會變成一隻渾身寒毒,尋毒而去的妖怪……萬一『九心丸』中就有『蜂母凝霜』喜食的劇毒,那麼……」他一攤手,「你說祈魂山正邪一戰,將會變成什麼樣子?中原劍會之中,吃過『九心丸』的人,可不比風流店少。」

  「而萬一的萬一……風流店手中的毒物還各有不同,比如說——流傳出去的『九心丸』與他們自行服用的『九心丸』並不一樣,那麼……」莫子如慢吞吞的道,「『蜂母凝霜』就成了可控的殺招,就像狂蘭無行,雖神功蓋世,卻被有心人算計得不死不休。」

  兩人正在閒聊,門外有人緩步而入,無聲無息的走進了床邊。

  「他如何了?」來人輕聲細語。

  莫子如倒退三步,水多婆咳嗽一聲,「我等正在商量……」

  來人白衣素服,居然衣袖上也不見了繁複的暗紋,這居然只是一件簡單的白衣。只聽此人仍舊輕聲細語,「商量如何將他一劍殺了?」

  莫子如連連搖頭,「豈敢、豈敢……那都是這庸醫的主意,他救不回門外樹下的小友,心中憂傷,神智失常,大受打擊,你且原諒一二。」他一副少年書生模樣,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說得情真意切,若是與他不熟,定以為這是至誠君子,如松如蘭。

  唐儷辭微微一笑,莫子如又倒退一步,水多婆笑眯眯的道,「風流店中有『呼燈令』的傳人,要救這位廚子,最好找出那人,讓他交出解藥。」隨即他對著莫子如一指,「這人與『呼燈令』王令則有仇,你讓他去。」

  莫子如立刻指著水多婆,「這人曾經有個綽號叫『劍皇……』」

  唐儷辭眼眸一抬,望向水多婆。水多婆眉心那一點紅痣妖異且豔麗,驀然被損友拆穿身份,他也是一怔。

  唐儷辭並未聽說過「劍皇」其人,但莫子如和水多婆絕非尋常隱客,他自然是知曉的。出乎水多婆和莫子如意料,他並沒有立刻抓住莫子如丟擲的話柄,反而站在那裡,靜靜的出了會神。

  水多婆和莫子如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兩人不約而同的又退一步,莫子如將普珠往水多婆手裡一送,水多婆眼見這小和尚被自己脫得光溜溜難登大雅之堂,連忙把床上的被褥往普珠頭上一罩,以示無辜。

  唐儷辭回過神來,眼見此景,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莫子如道:「你可知『呼燈令』?」

  「『呼燈令』,是二三十年前,武林之中著名的邪魔外道。」唐儷辭道,「有家傳毒術,詭異莫測,似是巫蠱之術,又與苗疆蠱法不同。」

  「『呼燈令』一家姓王,王令則是當年家傳毒術造詣最高的一人。」莫子如說,「那些奇門詭術防不勝防,而『呼燈令』最可怕的是除了王家人外,幾不可解。他們所下的毒術與旁人不同,一般江湖人下毒,毒傷的是身體,而『呼燈令』下毒,毒傷的是腦子。不管下什麼毒,『呼燈令』都會輔以『三眠不夜天』以洗魂,最終中毒之人大都會成為『呼燈令』的傀儡。」莫子如指了指被卷在被子裡的普珠,「像這樣的小和尚,二十年前『呼燈令』下數不勝數,我有一位好友當年被王令則下毒,最終自碎天靈而亡……後來少林大鶴一人一劍殺上門去,『呼燈令』就此絕跡江湖。大家都以為它被少林大鶴滅了門,卻不知居然還有傳人。」

  「『呼燈令』的傳人能給普珠下毒,那必然和鬼牡丹有關聯。」唐儷辭輕聲道,「而普珠從未離開少林寺,這個人是不是就在少林寺內?」他眼眸微動,「我闖入少林的那天,少林寺內發生了一樁血案,死了幾個和尚,失蹤了幾個和尚……」

  「哦?」莫子如一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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