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藤萍 > 千劫眉 | 上頁 下頁 |
| 三一二 |
|
|
|
任清愁一點一點聚起力氣,一聲不響,他留著一口氣,便是此生要為雪線子射玉箜篌一箭,再射狂蘭無行一箭。 青衣人不防垂死之人突然掙扎起來,「咦」了一聲,卻見任清愁深吸一口氣,從他臂彎處一掙而脫,抬起手中「悲歡弓」,向著火焰之中的狂蘭無行和玉箜篌各射出一箭。 那箭仍舊是「望月」。 「生死同」箭如流星,刹那間穿過火海,分別奔向狂蘭無行和玉箜篌。 「當當」的二聲,瀕死的狂蘭無行抓起怪戟,掄戟成圓,徑直撞飛二箭。他甚至都沒有起身,長臂一揮,就把任清愁畢生功力之所聚的兩箭撞飛,那怪戟被他握在手中重重一插,插入身下泥土之中,仿若一杆旗幟。 任清愁二箭射出,胸口傷處鮮血狂噴,五枚金針再也抑制不住他的真氣自經脈破裂處崩潰逸散,悲歡弓脫手落地,他的人和弓一起重重砸落在地上,再也無力動彈。 青衣人一時不查,任清愁已經倒地,他「哎呀」一聲,袖袍一卷把地上的血人撈了起來,心裡暗道糟糕。 火圈之中,狂蘭無行一手握戟,端然而坐。他臉色焦黑,渾身是血,但玉箜篌非但沒有下手殺他,反而盤膝而坐,雙掌按在他後心,竟是正在為朱顏運功恢復。 青衣人回頭之際,只見烈焰之中,正在運功的玉箜篌衣發俱燃,他那一身桃粉女裙在火中烈烈燃起,然而此人行功之際全身真氣迸發,那女裙的灰燼四散而去,逼出一處火圈,露出一身雪白中衣。那中衣定非凡品,並不燃燒,而火光燎繞之下,玉箜篌的樣貌正在緩緩變化。 他的身形漸長,面上面板崩裂,那張削似薛桃的臉皮正在撕裂,寬鬆的白色中衣逐漸變得合身,而他所受的「魑魅吐珠氣」之傷仿佛也奇跡般的好轉了起來,傷處的真氣不再散出淡淡黑氣。受他真力的狂蘭無行服下一粒靈藥,臉色快速好轉,也不知玉箜篌是解了他的蛇毒或是給他下了什麼狠藥。 劈啪之聲清脆,那黑油引燃的大火已經爆燃,將疏樹草地徹底焚毀,青衣人被汗巾遮擋,看不到面上的神色,停下後只是不言不動,凝視著火中的變化。 風卷黑煙,掩去火圈中的人影。 片刻之後,只聽火中一聲長嘯,兩個人影宛若蝴蝶雙翼自烈焰中飛起,兩道真氣翻滾卷來,地上的火焰竟黯淡了一瞬,隨即二人搭肩而起,雙雙振袖,自烈焰的缺口一掠而過,沒入暗色之中。 「往生譜……」青衣人一聲歎息。 他解下隨便覆在臉上的汗巾,按住任清愁胸口的傷處。 但「萬里桃花」貫胸而入又複拔出,豈是一般傷處?那小劍飛旋而入,翻卷而出,不但重創任清愁的經脈,還斷了氣血,那是致命之傷。若是任清愁自點穴道後靜等他施救,那尚有五五生機,但這少年卻用那五五生機來射了玉箜篌和狂蘭無行兩箭。 任清愁緊握著悲歡弓,仍不死心,仍然盯著玉箜篌和狂蘭無行離去的方向,他的喉頭發不出聲音,鮮血自口中湧出。 青衣人單膝跪下,「玉箜篌身懷秘術,非輕易能殺。」他看著這少年,輕聲道,「但今日他秘術已破,沒有下一次了。」 任清愁的目光從玉箜篌和狂蘭無行離去的方向緩緩轉了過來,他看著面前陌生的「前輩」。 這位青衣人長相秀麗,看似年輕,卻又似並不年輕,他慢慢張開嘴,試圖發出聲音,但發出聲音的只是胸口傷處汩汩冒出的血。 青衣人點了點頭,「我不殺人,但日後此二人伏誅之時,當告知你。」 任清愁緊緊抓住屈指良留下的悲歡弓,他的眼中仍有堅持,他不想死,他還沒有給雪線子報仇,還沒有得到溫惠一句話,還沒有想明白自己將要去何方,他還這麼年輕,任何人都知道……以他的心性和悟性,日後必是一代高手。 但是有些少年,永遠……就是少年了。 他日後本應有一切,他唯一沒有的,只是「日後」。 任清愁的手指在弓弦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跡,弓弦陷入指內,抹出血痕,他的眼神仍是如此堅定——他不後悔,可是他也是如此的不願死。 青衣人撩開衣袍,跌坐於地,將他如孩子一般抱在胸前。 任清愁的手越抓越緊,一滴淚自他眼角沁出,無色無光,卻比他一身的血更鮮明刺眼。青衣人輕拍著他的背,仿佛哄著嬰兒,過了片刻,任清愁身上的生死同小箭慢慢滑落到塵土中。 他到死,都仍然緊握著他的弓。 弓弦勒入指骨,血已流盡。 一抔黃土葬悲歡, 少年心事入白骨。 可憐春風新草綠, 未見來年落花生。 飄零眉苑菩提穀。 中原劍會與風流店三度交鋒。 任清愁、西方桃雙雙亡於風流店的狂蘭無行。 聽聞當日山谷一戰打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狂蘭無行的魑魅吐珠氣將大片樹林燒成了一片白地,他的成名兵器八尺長劍也留在當場,並碎成了幾截,可見當日戰況是何等慘烈。 這等驚人的訊息不消半日就傳遍了武林,人人頗感驚悚——風流店竟如此威能,一個多年不見的狂蘭無行,就能殺得了少年有為的屈指良愛徒任清愁,和名滿江湖的桃姑娘。 那桃姑娘如此美貌,竟如此輕易的就被狂蘭無行殺了?真真暴殄天物。 這等訊息傳回中原劍會,當日紅姑娘摔碎了幾個茶杯,雖然臉上淡淡的,但誰人不知公主勃然大怒,對任清愁和西方桃的死十分不滿。但那又能如何呢?風流店如此威能,那狂蘭無行如此兇悍,桃姑娘一死,中原劍會氣勢低迷,已有多日不曾向飄零眉苑發起挑釁。 任清愁的死在紅姑娘意料之外,她僅僅是安排這位少年拖住玉箜篌,等唐儷辭將朱顏放出來。但未曾想到任清愁竟會死在玉箜篌「萬里桃花」之下。 但此戰也有好處,玉箜篌那「西方桃」的模樣已是維持不住,根據唐儷辭的覆信,玉箜篌和撫翠修煉的乃是《往生譜》的殘頁,《往生譜》中有一門速成功法,先修己,再渡人。那其中的速成篇名曰《夢黃粱》,而玉箜篌修習的是《夢黃粱》的殘篇「長恨此身非我有」。 即使它是殘篇,但對於玉箜篌和撫翠這等高手,《夢黃粱》的速成之法足以讓他們突破境界,看見武學更大的可能。「長恨此身非我有」雖然殘缺,但以他們二人的聰明才智,結合自己的武學派門將其補足也非難事,故而撫翠和玉箜篌雖然都著女裝,兩人所修習的《夢黃粱》卻並不一樣。 玉箜篌的境界遠在撫翠之上,他不知《夢黃粱》練來最終要為他人作嫁,只當一旦修成,便可天下無敵。在烈火之中他以練了多年的「長恨此身非我有」為狂蘭無行朱顏療傷,按理來說,他的《夢黃粱》應當大部耗損在了狂蘭無行身上,最好是多年苦修一朝送盡,自此成為廢人;最差的後果也是內力大傷,非絕世靈藥不可恢復。 任清愁不知道,這才是所謂的「後手」。 要殺玉箜篌,絕非易事,能剝他一層皮,廢去他在中原劍會的偽裝,已經是一場大勝。 然而怎樣的一場大勝,也不能換回任清愁的命。 唐儷辭算贏了,卻也是算輸了。 青衣人把任清愁帶回了伏牛山下姜有餘的小院。 他在菩提樹下將任清愁埋了。 莫子如今天換了件藍衣,慢吞吞的從屋裡出來,「你又把人治死了?」 青衣人擦掉了眉心的易容,露出一點紅痣,正是明月金醫水多婆。他歎了口氣,「真真是我治死的,他也死而無憾了。遺憾的是我還沒來得及治,他就死了。」 莫子如清澈的眼睛看著菩提樹下的小土堆,淡淡的道,「人死人活,人活人死,大道無形,人生無常,莫傷心。」 水多婆道,「我心軟,易傷心,沒辦法。」他嘴上說著傷心,那張俊美公子的臉上一如往常,「傷心就要吃飯,午飯呢?」 「沒有飯。」莫子如十分鎮定,「唐儷辭不在。」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