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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不必再點著油燈,不用看油燈裡許許多多的人影;也不用怕黑暗,黑暗裡再多的鬼影他也看不見。

  醉了就是醉了,醉了就不必勉強自己清楚的思考什麼,可以零碎片段的胡思亂想,也可以什麼都不想,可以將一些奇思怪想當作真的。

  將阿誰送去雞合山莊,阿眼會高興嗎?他其實不知道,只是……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給他的了,除了阿誰,他還能給他什麼呢?送她走,是因為自己終於厭倦了,還是為了猩鬼九心丸的解藥?他其實分不清楚,很多時候他並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清醒冷靜。如果阿眼能移情玉團兒,那對誰都好,只可惜玉團兒那小丫頭……什麼也不懂。

  唐儷辭眼神迷蒙的看著燈火,他記得柳眼當年的女伴,有張月橋、lee姐,阿嫏和陳清荷等等,大多數人都和柳眼若即若離,卻都能相處得很好。那是柳眼的魅力,女人只希望能有他作陪,卻不敢奢望佔有他,因為他美得不可思議。他也恍惚記得自己的情人和女伴,瑟琳、璧佳、伊麗莎白等等,究竟有過多少人連他自己都數不清,那時候除了傅主梅,誰的生活都亂得如一把稻草。

  狂妄,縱情,頹廢,聲色迷亂。

  那是誰也不能理解的吧?在這個世界裡,禁欲就是道德,而他的人生卻從來只有縱情聲色,金錢、權力、名望、女人,名車、好酒、香水、駿馬、黃金、珠寶……

  怎麼在醉了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污穢,染滿了怪異的顏色,無論怎樣對鏡微笑,都找不到半點感覺,像一隻畫皮的妖物。

  他淺淺的笑了起來,頭痛欲裂,放縱的感覺真好,不必在誰的面前裝作若無其事,不必想過去未來,不必刻意做好或者做壞,只可惜沒有人陪。

  陪他……是件很可怕的事,他承認自己會把人折磨死,失控的時候他不知輕重,而且他也從來不計後果。

  想陪他的人很多。

  敢陪他的人很少。

  真心實意陪他的人沒有。

  人人都離他而去。

  因為他就是一隻畫皮的妖物。

  「碰」的一聲悶響,他知道自己撞到了什麼東西,眼簾闔上,已懶得花心思去想,就這麼沉沉睡去。

  雞合穀中。

  藥房的爐火日日都燒著,誰也不知柳眼在裡面弄些什麼,唐儷辭在山莊裡存放著許多藥草,有些模樣古怪的果子和樹枝,柳眼便用那些東西在藥房裡折騰,一時冒出黑煙,一時冒出青煙,偶爾還有爆炸之聲。

  這幾日玉團兒出乎尋常的高興,一會在樹林裡捉松雞,一會兒自己去溪邊釣魚,有日又下了大雪,她自己一人堆雪人,也玩得十分高興,有時候在積雪的樹林裡找到什麼古怪的東西也一一帶回來給柳眼看。

  她就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又仿佛要將這一生沒有玩過的東西一一玩過,每日清晨都看見她對鏡梳妝,挑上雞合山莊裡她最喜歡的衣服,畫好妝容,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會出來見人。因為她的朝氣和心情,她整個人都似突然變美貌了許多,山莊內整日都是天真浪漫,宛若春天一般。

  阿誰帶著鳳鳳,很少出門,鳳鳳開始會爬了,她藉口說要看著孩子將自己關在房裡。自和柳眼那夜談過,她就避開柳眼和玉團兒,只偶爾和方平齋說幾句話,看起來她還是一如既往,定時做一日三餐,但誰都知道,往日的阿誰不會如此孤僻。

  也許她一直都是孤僻的,只不過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原來她可以孤僻得如此自然,完全可以裝作世上從來就沒有自己,不和任何人說話,一個人和鳳鳳默默地活下去。

  柳眼將自己關在藥房裡,幾乎一個月沒有出門,每日他都會弄出一碗藥湯出來,讓玉團兒喝下去,玉團兒每日都高高興興的喝,喝完了自顧自的去玩。

  一切看似很平靜。

  方平齋學鼓已漸有心得,以他的聰明才智,又自行生出許多變化,正在玩得有趣。阿誰閉門不見人,柳眼埋頭解藥也不見人,玉團兒滿山亂跑,他便也樂得清淨自由,對著山谷吼幾句曲子,敲他的大鼓。

  各種各樣藥品的氣息充斥鼻間,柳眼看著桌上瓶瓶罐罐的藥物,他提煉出了很多種抑制劑,但要試驗解毒,就要先讓玉團兒中毒。要讓她服下猩鬼九心丸嗎?他左手握著一隻小狐狸,右手拿著藥丸,遲遲沒有往小狐狸的嘴裡塞下猩鬼九心丸。

  冬季的狐狸皮毛特別豐厚,這只小狐狸身子很短,腿也很短,肚子卻囤積了不少脂肪,眼珠子烏溜溜的轉。柳眼僵硬了好一會兒,鬆手將狐狸放了,看著它那雙眼睛,總會讓他想到某些人。人類要救自己的命,就想先用狐狸的命來試驗,這只狐狸又沒有做錯什麼,如果在自己手下喪命,豈不是很可憐?

  雖然對他來說,這只狐狸早已死了一千多年,但此時活生生的握在手中,他終是下不了手。

  小狐狸一溜煙的跑了,連頭也不回,就算是一頭牲畜它也感覺到了方才惡意的氣氛,日後嗅到人的氣味,是再也不敢接近了吧?

  他看了那顆藥丸很久,輕輕的將它放入今天的藥湯裡。換了是阿儷,根本不會在乎那只狐狸的命,但他卻一直很喜歡小動物,從很小就很想養一隻狗,但那時候他住在唐家,他怕那條狗會死在阿儷手上,所以他始終沒養。

  剛才那只小狐狸很像一隻小狗。

  「喂,吃飯了。」玉團兒笑吟吟的從門口探出頭來,「天氣變好了,山上有竹筍,我挖了兩個,阿誰姐姐做了竹筍雞湯,很好吃的。」她也沒期待柳眼會回答,瞧到桌上有藥湯,端起來就往嘴邊放,這一個月來她已喝得慣了。

  柳眼冷冷的看著她。

  她將藥碗放到嘴邊,瞧見柳眼的眼神,怔了一怔,停下沒喝,「怎麼了?不能喝嗎?」她覺得那眼神像他在說「如果你喝了就殺了你」,凶得什麼似的。

  柳眼還是不說話。

  她對他吐了吐舌頭,乖乖的放下那碗,「不是這碗也不說一聲,瞪啊瞪的,我要是不看你一下怎麼知道不給喝呢?怪人!」

  「有毒的。」他冷冷的道。

  玉團兒笑顏燦爛,「我知道啦,每碗都有毒的,就算是今天你準備好給我喝的那碗也是有毒的。」

  「你不怕嗎?」他淡淡的問。

  「有時候怕,有時候不怕。」她道,「怎麼了?我說好了給你試藥的,不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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