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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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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眼臉上的神色看不清楚,眼色卻是忽喜忽怒,突然冷冷的道,「是唐儷辭讓你們來的?」玉團兒歡呼一聲,「是啊!我本來以為他是個壞人呢!結果原來他是個好人,他讓余大哥送我們來啦!」她看著那鍋半生不熟的粥,「你在做什麼?你還會做飯嗎?」她抱著鳳鳳往鍋邊湊,鳳鳳不斷咳嗽,柳眼突地把勺子丟下,拄著拐杖往外走去。 玉團兒立刻跟在他身後,柳眼一瘸一拐,她一隻手抱著鳳鳳,一隻手扶著柳眼,步伐輕快得像燕子。 他們往門外的樹林中去了。 阿誰將潮濕的柴抽了出來,在從水缸舀了些水出來,將冒煙的柴浸入水中。廚房裡的煙少了許多,清晰起來的時候,四周的一切似乎突然變得空曠。她將柴火撥旺,將鍋蓋蓋上,游目四顧,廚房裡沒有半顆青菜,也沒有雞蛋、蔥薑,一瓶鹽巴和一壺油冷冷清清的放在臺上,鹽灑得到處都是,油也是漫了大半個灶台。 她突然覺得很溫暖,有些想笑,卻只是略上了眉梢。過了一會兒,那種笑意化成了淡淡的哀傷,她想起了柳眼原來的那張臉,在風流店的頤指氣使、任性冷酷,他曾被數不盡的少女迷戀傾慕,他的琴他的簫他的琵琶,他的詩才和畫才…… 他曾距離坐擁江湖只差一步。 如今他毀容殘廢,武功全失,他站在灶台前煮粥,卻並沒有心存怨恨。 灶下火焰的溫度慢慢的上升,她再度感覺到溫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往事仿佛隨著這種溫暖一絲一縷的拔去。印在記憶中的淒厲狂妄的柳眼漸漸的淡去,那個深深藏在心底的冰涼的孩子也仿佛能漸漸忘去,他……比唐儷辭更能讓人感覺到溫暖,只是也許他自己並不知道。 鍋裡的粥在撲撲的跳著,她揭開鍋蓋,用勺子慢慢攪拌。方平齋將一串活魚提了進來,她對他微微一笑,方平齋報以一笑,「美人、美人啊……」他自顧自的將魚刮鱗去肚,「我弄了七隻活魚,大魚燒烤小魚做粥,你以為如何?」阿誰笑了起來,「不嫌棄的話,還可以弄個魚湯,方大哥放著吧,我來弄。」方平齋嘻嘻一笑,「其實師父親自下廚,做出來的東西滋味也不錯,我還以為你看到他在廚房的樣子會高興。」阿誰怔了一怔,「高興?」方平齋哈哈一笑,「女人不是很喜歡看男人下廚房麼?表示這個男人有愛心又有耐心,溫情又浪漫。」阿誰低聲道,「溫情又浪漫?」她對方平齋笑了一笑,「其實我從來沒有期待過男人該是什麼樣子。」 「哈哈,男人嘛——」方平齋報以笑顏,「真的,其實像師父那樣不錯,濫好人、沒心機,只會自己生氣,雖然經常想要跳海,卻困於該做的事未做完而不敢去跳……」他還沒說完,阿誰又笑了,「方大哥總是很精闢。」她微微歎了口氣,「我從前覺得柳眼並不好,他太任性,不顧別人的想法,有時候像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他指揮那些白衣役使、紅衣役使的時候,冷酷得仿佛那些女子不是在為他拼命,他應該是個很涼薄的人。」頓了一頓,她低聲道,「但其實他不是,我想他只是想學唐公子那種操縱風雲的手腕,想學他的狠毒,但……他只是把自己和別人一起害了。」 「哈哈,」方平齋繞著她轉了半圈,面向門口,「別人被他害了,不過一死,他自己害自己,連死都不敢。」 他就這樣施施然走了。 阿誰望著他的背影,方大哥是個神秘的人,雖然武功算不上天下無敵,但玉箜篌和鬼牡丹都希望他能加入風流店。 那是為什麼呢?方大哥明明待人溫柔,也許許多事他另有目的,但他對誰都不懷惡意。 這樣的人,為什麼玉箜篌和鬼牡丹非要他加入風流店不可? 阿誰做了一鍋魚粥,烤了兩條魚,再做了一碗魚頭湯。余負人將玉團兒和阿誰送到雞合穀之後已經離開,黃昏時分,四人圍坐在廚房的木桌旁吃飯。 「魚這種東西,如果能不生鱗又不長刺,全身上下都是肉就好了。」方平齋希哩呼嚕的喝著魚粥,「我喜歡吃魚,但是懶得挑刺,就像我喜歡吃桃卻討厭它長毛。」玉團兒托腮目不轉睛的看著柳眼,「那你以後娶個老婆,幫你挑刺和剝桃子皮就好了。」方平齋下巴一揚,「哦!那你願意為我挑魚刺和剝桃子皮嗎?」玉團兒瞪了他一眼,「不要!」方平齋按著心口,滿臉痛苦,「那你願意為我師父挑魚刺和剝桃子皮嗎?」玉團兒哼了一聲,「他又不喜歡吃桃子。」方平齋指著玉團兒的鼻子,「你看你看,你們看,明顯偏心,區別對待,師姑欺負師侄。」 阿誰忍不住微微一笑,鳳鳳坐在她懷裡,目不轉睛的看著柳眼,他看得那麼專心,仿佛在他眼裡柳眼是個形狀奇怪的糖,或者是一隻他從未玩過的新娃娃。柳眼沉默著讓他看,並不覺得鳳鳳的目光難以忍受,有時候他也凝視著鳳鳳,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的目光交匯著,各有各的思考,都不知在想些什麼。 坐在柳眼身旁,玉團兒顯得很快活,仿佛全身上下都煥然一新。阿誰一口一口的給鳳鳳喂魚粥,鳳鳳雙手抓著椅子的扶手,由於全神貫注都在柳眼身上,阿誰喂他什麼他就吃什麼。方平齋有趣的看著鳳鳳,這小娃娃長大了一些,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瞪得這麼大,好像真的會想事一樣。 柳眼吃著魚粥,非常沉默,他一直沒有看阿誰,即使是玉團兒也漸漸察覺那是一種刻意的回避。她的笑容漸漸黯淡下來,方平齋的目光在阿誰和玉團兒臉上瞄來瞄去,充滿興趣。 「阿誰。」柳眼沒有看阿誰,吃完了一碗魚粥卻突然說,「借一步說話。」阿誰吃了一驚,放下碗筷,柳眼撐起拐杖,搖搖晃晃的往外走。她本想帶著鳳鳳,猶豫片刻,將鳳鳳遞給方平齋,跟著柳眼走了出去。 柳眼搖搖晃晃的走到山莊外一片樹林之中,阿誰一路沉默,她不知道柳眼要對她說什麼,但顯然非關情愛。 山林中的夜晚分外黑暗,柳眼走到一棵大樹下靠著,那種借力的姿態讓她不知不覺想伸手去扶。但她沒有扶,只是靜靜地站在他面前,她不該給他任何的錯覺,對他最好的人是玉團兒,不是阿誰。 「他……」柳眼開口的聲音微略帶著沙啞,「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阿誰咬住嘴唇,「誰?」柳眼道,「唐儷辭。」阿誰的唇線微微顫抖,「他對我很好。」柳眼似乎是冷笑了一聲,但在黑暗之中,聽起來也像苦笑,「當真麼?」阿誰點了點頭,她不知道在乘風鎮裡,唐儷辭受到刺激的那一晚,他所說的和所做的,那些算不算……對她不好?他是試圖要傷害她,也許他真的想殺了她,但最終……他什麼也沒做。 他說希望她心甘情願的為他去死。 那種話……依稀也不算對她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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