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千劫眉 | 上頁 下頁
二三九


  孤枝若雪就是一種毒品,所以猩鬼九心丸也是一種毒品,一種特殊的毒品。

  他望著水面,他和唐儷辭一起長大,唐家資助他讀書,他不負眾望考上了M大藥劑學專業,有一度他想進入學校著名的製藥研究所,但最後因為唐儷辭那年要去歐洲旅遊而放棄。他也因為最後的學年沒有交論文而沒有取得研究生學歷,那時候唐儷辭去德國看雪,他又一次做了他的保鏢。

  大學、研究所、德國、歐洲……都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強迫自己忘記。溪水以很小的聲音細細的流淌,水面柔和得像玉,映著他那張面目全非的臉。

  毒品並不是一種常規的毒藥,所以要製作解藥很難,毒癮很難戒除的原因是一旦成癮,除了身體產生戒斷反應之外,它還會產生強烈的心理需求。這種心理需求會驅使成癮的人不折手段的追求毒品,而造成強烈心理需求的原因是毒品對大腦某個區域的刺激。猩鬼九心丸通過刺激大腦,讓人突破武學的限制,也就是說在刺激大腦方面它表現得更強,但一旦停藥,它的戒斷症狀就更明顯,要擺脫心理需求就更難。

  他對此思考了很久,大腦的神經細胞一旦受到傷害和改變,很難恢復,要阻止它產生強烈的心理需求,就必須對發出需求信號的那部分區域進行干涉和抑制,讓它的活動效能降低。

  要用藥物將一個腦毒死很容易,但要將它毒死一部分,讓另一部分依然保持活力就很難;而想利用手邊少之又少的藥物,抑制人腦的某一區域的活動,卻又不妨礙它的整體功能,那就近乎是天方夜譚。

  何況發出心理需求的腦的區域,就是管轄感情的區域,只要有微乎其微的錯失,就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情,讓人從熱情變得冷漠,或者是失去理解感情的能力,讓人變成一具行屍走肉。退一步說即使是抑制了這個區域的活動,等到旺盛的心理需求期過去,大腦同樣會對抑制劑本身產生依賴,一旦停藥,或許就會引發狂躁。

  根據他的估算,戒斷猩鬼九心丸產生的心理需求期至少在七個月以上,而七個月之後,為了避免突然斷藥引發的狂躁,解藥又必須逐量減少,這個減少的時間,也許也在半年以上。所以即使他的抑制劑能夠成功,戒除猩鬼九心丸的毒性,每個人都至少需要一年半甚至更久的時間。

  這麼長的時間,顯然大部分人不可能堅持下來。

  他覺得非常迷茫,他不知道現在進行的方向是不是正確?或許他該放棄抑制劑這個設想,著手尋找新的藥物,看看世界上是不是存在一種能夠直接解除猩鬼九心丸毒性的奇藥?或者他只需要直接解除會導致紅斑和麻癢的那部分毒性,而可以對戒斷症狀視作不見?

  眼前是一片迷霧,解藥迫在眉睫,非要不可,而他卻不知道應當向哪個方向前進。他對自己沒有信心,對所有的人都沒有信心,他既不相信自己能製作出符合要求的抑制劑,也不相信成千上萬的服用猩鬼九心丸成癮的人都能按時按量服用解藥,堅持長達一年半之久。如果他製作出解藥,而卻不能令所有的人都按時按量服用,這種解藥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只會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得救,非常少的、特別有毅力的一部分人。

  如果是阿儷,他一定會說:絕對有新的可能性。但他現在明白,阿儷的果斷和自信,並不一定來源於冷靜的思考,他往往在想到方法之前就下斷言,那是因為他一向不需要想到方法才下斷言,他相信自己什麼事都做得到。

  那是唐儷辭的風格,不是柳眼的風格,就像承受不了失敗是唐儷辭的悲哀,但從來不是柳眼的悲哀。

  他從來都是失敗者,一個錯慣了的人,無所謂一錯再錯。

  「師父,這條河很淺,就算你跳下去,只會撞得頭破血流,距離你希望淹沒于萬頃碧波之中的心願很遙遠。徒弟我奉勸你,要跳要先買一匹駿馬,往東狂奔八百里,然後尋一個風景優美海水蔚藍,有很高懸崖的地方再跳下去,第一是這樣才會死;第二是這樣才配得上師父你的風流瀟灑、千人愛萬人迷的身份……」身後突然有人說話,方平齋不知何時已經敲完一曲,施施然站在他身後。

  柳眼不為所動,他早已習慣方平齋滿口胡說八道,但方平齋一開口,他就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走神很遠了。想的東西距離猩鬼九心丸的解藥已經很遠,他又偏離了方向,如果他有阿儷那樣的意志力就好,但他沒有。

  「師父——師父——」方平齋繞著他轉了兩圈,「今晚你究竟是想要吃烤雞還是烤魚?屋裡有米,不過就你我兩個大男人,燒柴做飯太麻煩,而你的好徒弟我燒烤的手藝又是登峰造極天下無雙……」

  「閉嘴!」柳眼不耐的道,過了一會兒,他淡淡的問,「你想吃什麼?」

  「師父你有耐心做魚粥嗎?哈哈,上次你熬的魚粥的滋味,真是令人癡迷。」方平齋頸後插著那只紅毛羽扇,手裡握著鼓槌,聞言將鼓槌繞腕轉了幾個圈,知道柳眼今晚打算做飯。這位師父臉上雖然難看又冷漠,脾氣雖然又陰又硬,但其實心地善良,只要纏著他對他多加要求,說上一遍兩遍三遍四遍,無論是任何要求到最後他都會答應。

  師父是一個好人啊……

  方平齋哼著小曲,坐在小溪邊釣魚,如果這世上沒有朱顏,如果師父變成美女,這種生活可以一直繼續下去,直到他兒子生出兒子、孫子生出孫子……

  柳眼在屋裡將柴火點燃,他從來不擅長這種工作,每次點火都弄出濃煙,熏得滿屋都是,今日也不例外。在方平齋釣到第四條魚的時候,他終於將柴火點燃,並發現一直點不燃的原因是方平齋將夾帶冰雪的樹枝一起塞進灶裡,雪化了將柴打濕,所以點不燃又冒濃煙。他有些惱怒,不知道方平齋是不是故意的,但氣了一陣,怒氣就自行消散了。

  方平齋對他不壞,雖然他只是要學音殺之術,但至少這是一個很少讓他煩惱的人,並且經常受他遷怒也不生氣。

  他架起了陶鍋,放下浸好的米,站在灶邊的時候,絕大多數的時間他在發呆。

  阿誰踏入雞合山莊的時候,看見的是滿屋子的白煙。方平齋樂滋滋的在溪邊釣魚,而一陣一陣半黑半白的炊煙自屋子的窗縫、煙囪和大門飄散。她吃了一驚,玉團兒瞪大了眼睛,等她們一起闖進廚房的時候,看見的是正在煮粥的柳眼。

  他並不在乎灶台底下的火並未燒旺,也不在乎滿屋的黑煙白煙,就站在灶台邊,眼望著一鍋微微翻滾的米粒。

  「喂!你在幹什麼?」玉團兒笑了起來,撲過去一把拉住他的手,「熟了沒?我餓了。」柳眼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只見阿誰抱著鳳鳳站在門口,玉團兒正對著自己笑,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鳳鳳被滿屋的煙嗆得直咳嗽,小小的手指指著柳眼,瞪眼直叫「壞壞壞壞壞壞壞……」阿誰忍不住一笑,「我來吧。」她把鳳鳳遞給玉團兒,柔聲道,「你們出去走走,等粥做好了我叫你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