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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沒有人向他要錢,也沒有人拿走他那件衣裳裡的黃金去買一副好一點的棺材,他們雖然力量微薄,卻從不依附別人。

  唐儷辭從山後挖了一塊石頭,以短刀削切成墓碑之形,再以刀尖在石頭上刻下「薛桃」二字,立在墳前。

  之後他們就未再談過薛桃的事,林逋與眾人拜別,自行離去。他轉而向南,步履之所至,便是大地江山之所在,雖然看似略有眷戀之態,卻並不停留。

  阿誰、鳳鳳與玉團兒跟著唐儷辭返回好雲山,沈郎魂送宛鬱月旦返回碧落宮。

  現在唐儷辭在問劍亭與眾人喝茶,阿誰抱著鳳鳳坐在房裡,唐儷辭給她和鳳鳳送來了綾羅綢緞、各種吉祥如意的金飾玉飾,甚至是胭脂花粉。他同樣給玉團兒也送了一份,玉團兒將那些東西穿在身上,將自己打扮起來,容色也十分嬌豔。阿誰一樣也沒有用起來,件件她都收著,她也並非拒絕,只是打成幾個包裹收好,有時候打開來瞧瞧,將一件一件的衣裳、一塊一塊的布匹、一件一件的玉器金飾取出來看看,心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鳳鳳開始學說話了,他學得很快,臉頰上的那個酒窩兒越來越明顯,阿誰輕撫著那酒窩,她是喜歡酒窩的,沒有見過郝文侯的兄弟姐妹,也許他的兄弟姐妹便有酒窩,那鳳鳳有酒窩便不出奇。

  「阿誰姐姐,」玉團兒今日去「西方桃」跌落的那個山崖看了一圈,「玉箜篌跌下去的地方真的挺危險的,他能沒事真是命大,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他臉上受了傷,不敢輕易露面,不知道是不是找到柳眼給他治臉了?」阿誰輕聲歎了口氣,「我覺得玉箜篌和朱顏一戰必定又受了傷,只是擦傷了臉頰的話,他不會長期不露面的。但他會不會找到柳眼幫他療傷,我也不知道。」

  玉團兒悄聲道,「我聽沈大哥說,唐公子給了小方一個地址,小方肯定把柳眼帶到那裡去了,只要唐公子肯告訴我,我就能去找人。」阿誰搖了搖頭,「他不會告訴你的。」玉團兒很失望的歎了口氣,「我要在這裡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再看見他呢?」阿誰拉她過來,掠了掠她額上的頭髮,「唐公子不會告訴你地點的,但如果他想你,就會讓方大哥來接你。現在你在好雲山不是什麼難打聽的消息,只要他還記得你,還想念你,一定會讓方大哥來接你的,別擔心,慢慢的等吧。」

  「阿誰姐姐,要是他讓小方來接你,卻不是接我怎麼辦?」玉團兒黯然的問,「他如果討厭我忘記我了,就不會來找我了。」阿誰微笑起來,她的微笑一貫帶著那股曆遍紅塵的清醒和倦意,「不會的,傻孩子。」玉團兒低聲道,「他如果讓小方來接你,你不要和他回去好不好?」阿誰溫柔的摟住她的背,「好,我一定不會和方大哥去見柳眼,讓你去,好不好?」玉團兒點了點頭,「你真好。」阿誰為她整理了一下頭髮,「我沒有什麼好,是你對他好。」

  「你對唐公子好。」玉團兒突然道,「但他老是欺負你,你明明不想和他來好雲山的,但是他叫你來你就來了。」阿誰微微一笑,「是啊,我想自己帶著鳳鳳過日子,但我自己一個人又怎麼可能真的不依靠任何人就在江湖中活下去呢?離開唐公子我試過了,只是給他人帶來更多的麻煩,這一次,我會留在好雲山。」玉團兒哼了一聲,「騙人!你就是老是順著他的意思,他叫你來你就來了,你怕他生氣!就是這樣而已,還說一大堆理由騙人!唐公子就是一個壞人!大壞蛋!」

  阿誰凝視了她一陣,這小姑娘心地清澈,所以眼光很犀利,也許……真的如她說的一樣,她只是不想忤逆唐儷辭的意思,只是怕他生氣。但無論是什麼理由,她只是唐儷辭手中的玩具,他希望她來她就該來,他希望她走她就要走,他想要惡狠狠地傷害她她就該被傷害,他想要有人談心說話她就要陪他喝酒。

  唐儷辭太寂寞了,他很需要有人陪伴他關心他對他好,而對於他這樣性格極端又多變的男人,對他好的方式……就是任由他擺佈。

  很少有人能忍耐這樣惡劣的對待,她必須忍耐,因為唐儷辭只對她一個人索取。

  在其他任何人面前,他都要表現出絕對的強勢,絕對的優秀,他是天下第一是天下無雙,他無堅不摧無難不解。

  要維持這樣的強勢很辛苦很疲憊,就如她要維持自己的鎮定和理智很辛苦很疲憊一樣,她能明白唐儷辭的苦,但唐儷辭顯然永遠不會明白她的苦。

  如果她像玉團兒那樣單純耿直,如果她可以不顧一切,她會立刻從唐儷辭身邊逃開,逃得遠遠的,逃回洛陽或者逃到傅主梅身邊都可以。她瞭解了唐儷辭,越瞭解她就越明白他需要什麼,而越明白他需要什麼,她就越忍不住想要疼惜他。

  在他身邊待得太久了、太瞭解這個人了,也許有一天,她真的會心甘情願的為他去死,為了了卻他的心願,為了博他一笑——但如果真有這麼一天,鳳鳳怎麼辦?鳳鳳未來的人生怎麼辦?身邊不再有她陪伴的唐儷辭又將怎麼辦?

  她不得不想很多,想得越多越覺得恐懼而迷茫,她不能愛上唐儷辭,那是一條絕路。

  唐儷辭和眾人淺談了如今江湖局勢,現在柳眼隱身不見,猩鬼九心丸的解藥呼之欲出,各門派中中毒之人已不如年前那般驚恐,風流店雖然手握猩鬼九心丸,接連戰敗幾次之後,影響力已遠遠不如白衣役使初出江湖之時那般驚人。但風流店臥虎藏龍,以猩鬼九心丸籠絡的高手不知凡幾,要覆滅風流店還必須得到其中更多的辛秘,明瞭其中更多的內情。此次飲茶之會,唐儷辭讓中原劍會門下信使奉信上少林寺與武當派,邀請普珠方丈與清淨道長參與,但普珠以閉關潛修為名婉言謝絕,清淨道長回函說事務繁忙,分身乏術。

  原來數年之前,武當派老掌門在祭血會圍攻武當山一役中下落不明,由清淨道長代任掌門。然而清淨道長尚有一位師叔,道號清虛子的武當高人。清虛子在武當後山閉關十年,出關之際,清淨道長已代任掌門兩年有餘,他欲將掌門之位讓與清虛子,但派中弟子對清虛子並不熟悉,頗多反對之辭,讓位之事就此按下。而長年清修,即使在武當派中也很少有人識得的清虛子卻突然失蹤了,清淨道長追查年餘方才隱約得到線索,清虛子竟為風流店所網羅。當下武當一脈上下都在尋覓清虛子的行蹤,一旦證實他確為風流店所網羅,武當必定清理門戶,如此背景之下,清淨道長自然無暇分身前來好雲山品茶。

  「原來風流店尚有鬼牡丹這一路旁支,鬼牡丹身為七花雲行客之首,殺破城怪客、魚躍鷹飛,操縱梅花易數、狂蘭無行,創立風流店,意圖一統江湖橫行天下,委實可惡至極。」眾位座客之中,有一人青衫佩刀,面長如馬,乃是北三地著名的快刀客霍旋風,新近參與中原劍會。他身邊一人儒衫寬袖,面容如敷脂粉,卻是江南著名的美劍客「璧公子」齊星。

  在唐儷辭失蹤不見的那段時間裡,中原劍會新加入不少人手,並且大都並非劍術名家,有些是湊熱鬧,有些是好風頭,更有些是追逐著「西方桃」的美色而來,此時西方桃失蹤,大家都有些掃興。

  成縕袍、董狐筆等劍會元老,對這些新近加入的所謂江湖俊彥冷眼相看,這些人魚龍混雜,自從上得好雲山吃喝拉撒有之,醉酒鬧事有之,硬仗未曾打過一場,卻又誇誇其談,言之滔滔,滔滔而不絕。

  「只待查明風流店真正巢穴所在,我等一鼓作氣,齊心協力將其剿滅,即刻還江湖一片清淨。」接話的是與「璧公子」齊星齊名的「玉公子」鄭玥。這兩人合稱「璧玉公子」,在江南一帶都是著名的美少年,但此時坐在唐儷辭面前,齊星尚可自持,鄭玥的目光在唐儷辭臉上瞟來瞟去,充滿了悻悻之色。

  唐儷辭微微一笑,在一干江湖人物環繞之中,越發映襯得他猶如明珠生暈,秀雅出塵,「鄭公子如果有興,追查風流店巢穴之事不如交由鄭公子著力進行?」鄭玥大吃一驚,「由我一人進行?」唐儷辭溫和的道,「鄭公子聰明睿智,劍法出眾,交遊廣闊,劍會諸多人手,鄭公子盡可調兵遣將,於一個月之內給我答覆如何?」嚴冬時節,鄭玥額頭上竟然生出冷汗,「此事……此事該從長計議……」唐儷辭道,「只待查明風流店真正巢穴所在,我等一鼓作氣,齊心協力將其剿滅,即刻還江湖一片清淨。鄭公子豪言壯語,我也十分贊同。」

  他說得不溫不火,極盡誠懇,說得鄭玥張口結舌,冷汗直下,眾人又是駭然又是好笑,鄭玥不敢再說,連霍旋風都緊緊閉嘴。唐儷辭捧著熱茶再淺呷一口,緩緩呵出一口氣,臉頰是越發紅暈了,「追查風流店巢穴之事交由鄭公子,有另外一件重要之事,我要交由齊公子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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