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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黑衣蒙面的清虛子緩步上前,他步步謹慎,唐儷辭扣著方平齋上前一步,低聲說了一句什麼。清虛子一怔,唐儷辭對他一笑,「碰」的一聲數十道掌影掠身而過,清虛子大叫一聲倒栽飛出,胸前中了一掌,鮮血狂噴頹倒於地。鬼牡丹和餘泣鳳一怔,渾沒想到唐儷辭竟然在這種時候還敢出手傷人,餘泣鳳持劍欲追,唐儷辭挾著方平齋已自隧道飄然退去。鬼牡丹暴怒喝道,「不必追了!給我回來!」

  清虛子不住嗆咳吐血,餘泣鳳冷冷的站在一旁,似乎頗為幸災樂禍,方才沈郎魂以一敵二,下殺招的是清虛子,唐儷辭闖入通道,除了要找阿誰之外,便是刻意要為沈郎魂報那一掌之仇。他闖入暗道之中,面對四方強敵占不到上風,卻依然能夠傷敵而退,鬼牡丹目望放手搏命的朱顏和玉箜篌,心頭怒火越燃越盛,當下一聲厲嘯,拔刀對著朱顏砍了過去。

  玉箜篌赤手空拳,在朱顏長戟之下漸漸落於下風,魑魅吐珠氣殘毒可怖,他亦不敢輕捋其纓,唐儷辭挾持方平齋飄然而去,他雖然看在眼裡,卻無暇分神。鬼牡丹一刀劈來,他大喝一聲,掌影暴起,三十三掌連斬朱顏頸項,朱顏環腰帶戟,刃光如雪,魑魅吐珠氣勃然爆發,只聽一連串爆破之聲,鬼牡丹和玉箜篌雙雙受震而退,口角帶血。

  朱顏長戟駐地,猶然威風凜凜,但他單臂持戟,戟上已給鬼牡丹一刀劈出個錚亮的斷口出來,而玉箜篌那一掌也未落空,在朱顏頸上斬落一道鮮紅的掌印。

  但他屹立不倒,怒發張然,仿佛一尊浴火戰神,永遠不倒一般。

  玉箜篌掩口暗咳,他終是有機會再問一次,「咳咳……你把她怎麼樣了?」朱顏刃頭一轉,雪亮的刃緣對著玉箜篌,「她死了。」玉箜篌咳嗽兩聲,吐了一口鮮血出來,「怎麼死的?在你身邊,她怎麼死得了?」朱顏森然道,「我殺了她。」

  唐儷辭扣著方平齋退出望亭山莊,外面天色已亮,雲朗風清。眼見唐儷辭出來,一人嘩啦一聲自不遠處的樹上竄出,渾身濕漉漉的,隱約結了一些碎冰,正是沈郎魂。在唐儷辭與風流店幾人纏鬥的時候,他已自另一條路悄悄潛入,將望亭山莊裡外摸了個透,不見阿誰的蹤影,便從水牢的通路爬了出來,在外面等候唐儷辭。此時見唐儷辭不但全身而退,還抓了一人,沈郎魂怔了一怔,眼見是方平齋,呸了一聲。

  唐儷辭放開方平齋,方平齋手捂頸上的傷口搖了搖頭,「你這人很沒天良,我助你脫身,你卻抓我五道傷口。抓我五道傷口也就罷了,你還在手指上塗些毒藥,害我多少要留下點疤痕,毀壞我的身體,傷害我的心靈,你呀你,驕傲自負狂妄狡猾沒天良,難怪我師父對你心心念念,念念不忘。」

  唐儷辭柔聲道,「我救你出來,你不該感激我麼?」方平齋指著他的鼻子,「你你你……你救我出來?我有手有腳,不殘不缺,我高興橫著走豎著走跪著走爬著走,怎麼走都行,你是從哪裡看出來你救了我?」唐儷辭一把抓住他指著他鼻子的手,「沒有我,今日你比我更難走出望亭山莊。」方平齋歎了口氣,「但是你也不能把功勞全都說成你的,難道我沒有救你出來?我留在望亭山莊裡不會死,但你一定死,從這點說來,你救了我一次,但我救了你一命。你是萬竅齋主人、國丈的義子、妘妃的義兄,你一條命與別人一條命不同,你身上閃著黃金白銀青銅黑鐵、你背後有瑞氣千條祥麟飛鳳,所以——」

  唐儷辭笑了起來,緩緩放開他的手,「所以?」方平齋紅扇一伸,伸到他面前,「拿來了。」唐儷辭哦了一聲,「什麼?」方平齋一本正經的道,「當然是銀子。救你一命,難道不值個萬把兩銀子?我現在缺錢,非常貧困,你欠我的情,又是大俠,理當劫富濟貧扶助弱小,所以——拿錢來。」沈郎魂哧的一聲笑了出來,唐儷辭抬手微捋灰發,「我給你一句話。」

  方平齋聞言往後閃得遠遠的,方才唐儷辭和清虛子說「一句話」,說得清虛子重傷倒地,他可聽不起這句話。唐儷辭見他逃之夭夭,微微一笑,「鳳鳴山腳下,雞合穀中,有一處莊園。」方平齋嗯了一聲,「你的?」唐儷辭眼眸帶笑,「莊園方圓十里,有田地果林,河流水井,足以自給自足。」方平齋搖扇踱了兩步,「然後?」唐儷辭道,「然後……莽莽江湖,能找得到你們的人很少——除非——我洩露。」方平齋又嗯了一聲,「很好,人情我收下,江湖無邊,有緣再會。」他揮了揮扇子,施施然而去。

  黃衣紅扇,在冬季的山林裡分外明顯,西風薄雪,他的紅扇搖得非常瀟灑,江湖人,行江湖,能像他這般瀟灑的,實有幾人?唐儷辭凝視著方平齋的背影,「你沒有問他柳眼的下落?」沈郎魂淡淡的道,「他不會說。」唐儷辭笑了笑,「下次若見柳眼,你還是決意殺他?」沈郎魂淡淡的道,「殺妻之仇,不共戴天。」唐儷辭轉了話題,「阿誰不在望亭山莊?」沈郎魂搖了搖頭,提起一塊殘破的衣角,「我在出口發現她的衣角,她應該已經回去了。」唐儷辭抬起頭來,陽光初起,「你欠我一刀。」沈郎魂嗯了一聲,目光去看另外一片山林,「我可以為那一刀賣命,直到你覺得夠為止。」唐儷辭緩緩的問,「那一刀,不能抵你要給柳眼的那一刀?」沈郎魂不去看他,仍是淡淡的道,「不能。」唐儷辭又問,「加上春山美人簪也不能?」沈郎魂道,「不能。」

  唐儷辭移過目光,去看沈郎魂看的那片山林,「總有……你覺得能的時候。」沈郎魂嘿了一聲,「對於柳眼,你真是永遠都不死心。」兩人站著略微休憩,很快展開身法,折回乘風鎮。

  宛鬱月旦的假寐已經醒了,玉團兒卻還沒有睡,薛桃的傷勢急劇惡化,天色大亮的時候,她的呼吸已幾度停止,玉團兒和林逋擔憂的看著她,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便在此時,唐儷辭和沈郎魂回來了。

  「唐公子。」宛鬱月旦聽足音便知唐儷辭回來了,「全身而退?」唐儷辭微笑,「當然……這位姑娘是?」玉團兒搶話,「她是薛桃,是玉箜篌的老婆。」唐儷辭掠了一眼薛桃胸口的戟傷,「傷得太重,不會好了。」玉團兒怔了一怔,她盼著唐儷辭回來救人,他卻一句話便說不會好了,「你這人怎麼這樣?她會好的,她會好好的回去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她才不會死!」

  林逋苦笑,宛鬱月旦悠悠歎了一聲,「望亭山莊戰況如何?」唐儷辭便如沒聽見玉團兒的話,溫和微笑,「我看多半要兩敗俱傷,但可惜看不到最後。」宛鬱月旦搖了搖頭,伸手抱膝,「她想回去留在玉箜篌身邊,也許我們錯了,不該把她救出來。」唐儷辭眸色流麗,流連著宛鬱月旦的眼眸之時顯得冰冷,「你始終是溫柔體貼。」宛鬱月旦又搖了搖頭,「我讓朱顏折回頭救薛桃,是希望他不要為了感情被玉箜篌利用,但沒有想到……我不是救了朱顏,是害了薛桃。」他望著唐儷辭的方向,眼神穿過了唐儷辭的身體,他本是什麼都看不到,卻又似看到了什麼,「朱顏沒有得救,薛桃因此喪命,唯一得救的……是玉箜篌。」

  唐儷辭的手落在了他肩上,他的聲音和剛才一樣冰冷,「沒有人能真的推算一切,你盡了力,就沒有錯。」宛鬱月旦眉眼一彎,笑了起來,「即使事與願違,你仍然認為盡了力就沒有錯?」唐儷辭握住他的肩骨,宛鬱月旦的骨骼秀氣,被他一握便全身一晃,只聽唐儷辭道,「你不能懷疑自己。」

  他的語氣很冷硬,宛鬱月旦眉線彎得很寬慰,「原來你也會安慰別人。」唐儷辭微微一怔,手下越發用力,宛鬱月旦「哎喲」一聲叫了起來,也笑了起來,「你放心,我沒事,該做錯的事我已錯了許多,該遺憾的我都很遺憾,該反省的我都有反省,所以我沒事的。」唐儷辭放開了他的肩,淡淡的道,「我從不認錯。」宛鬱月旦歎了口氣,「你的心氣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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