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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玉團兒指著他的鼻子,怒道,「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對阿誰姐姐不好,我才要殺了你!」唐儷辭充耳不聞,平靜的道,「出去。」玉團兒還要開口,唐儷辭那沾滿鮮血的手指指著門口,「出去。」

  阿誰拉著玉團兒的手,踉蹌走了出去。

  唐儷辭看著那關起的門,右手傷口的血液順著纖長的手指一滴一滴的滑落,腹中突然一陣劇痛,他習慣的抬起左手按上腹部,突然驚覺,那長期以來如心臟搏動的地方——不跳了。

  方周的心不再跳了。

  他徹底死了嗎?

  是被沈郎魂那一刀所殺的嗎?

  紊亂瘋狂的心緒遭遇毫無徵兆的巨大打擊,唐儷辭屏住呼吸,努力感覺著腹內深藏的心,腹內劇烈的疼痛,但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跳急促而慌亂,方周的心一片死寂,就如從不曾跳動過一樣。

  他愕然放下按住腹部的手,抬起頭來,只覺天旋地轉,天色分明很亮,但眼前所見卻突然是一片黑暗。

  焦玉鎮麗人居眾人未見柳眼,卻得了一封柳眼所寫的書信。那書信中的內容隨著各大門派返回本門而廣泛流傳,這七八日來已是盡人皆知。風流店在麗人居外設下埋伏,意圖控制各派掌門,計謀為唐儷辭所破,各大門派均有感激之意,但事後唐儷辭並未返回好雲山,不知去了何處。

  碧落宮。

  宛鬱月旦聽著近來江湖上的各種消息,神情很溫柔,淺淺的喝著清茶。傅主梅坐在一旁,他也喝著茶,但他喝的是奶茶。碧落宮中有大葉紅茶,他很自然的拿了大葉紅茶加牛奶拌糖喝,這古怪的茶水男人們喝不慣,碧落宮的女婢們卻十分喜歡,學會了之後日日翻新,一時往奶茶裡加桂花糖、一時加玫瑰露,凡是整出了新花樣都會端來請傅公子嘗嘗。傅主梅從不拒絕,並且很認真的對各種口味一一評判指點,很快大家便都能調製一手柔滑溫潤,香味濃郁的好奶茶。

  「小傅杯子裡的茶,總是比別人泡的香。」宛郁月旦聞著空氣中淡淡的奶香,微笑著說,他的聲音很閒適,聽起來讓人心情愉快。傅主梅聽他讚美,心裡也覺得高興,「小月要不要喝?」宛郁月旦其實對牛奶並沒有特別愛好,卻點了點頭,傅主梅更加高興,當下就回房間調茶去了。

  鐵靜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淡淡露出微笑,這位傅公子當真好笑,從頭到腳沒有半點武林中人的模樣,只要有人對他笑一笑,他便高興得很。宛鬱月旦手指輕輕彈了彈茶杯,「聽到柳眼的消息,紅姑娘沒有說要離開碧落宮?」鐵靜輕咳了一聲,「這倒沒有聽說。」宛鬱月旦微笑,「那很好。」鐵靜看著宛郁月旦秀雅的側臉,「但聽說近來出現江湖的風流店新勢力,七花雲行客之首『一闋陰陽鬼牡丹』,有意尋訪紅姑娘的下落。」

  「我想要尋訪紅姑娘下落的人應當不少。」宛鬱月旦眼角的褶皺舒張得很好看,「但我也聽說了一樣奇怪的消息。」他的手指輕敲桌面,「我聽說趙宗靖和趙宗盈已經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琅玡公主』,正上書皇上給予正式封號。」鐵靜奇道,「難道紅姑娘不是公主?她不是公主,怎會有那塊『琅琊郡』玉珮?」宛鬱月旦眼睫上揚,「聽說被奉為公主的,是鐘春髻。」鐵靜真是大吃一驚,瞠目以對,碧落宮和雪線子的「雪荼山莊」毗鄰多年,他從不知道鐘春髻竟然是公主之尊,「鐘姑娘是公主?但從未聽她說起過她的身世。」宛鬱月旦搖了搖頭,臉色甚是平靜,「鐘姑娘不是公主。」鐵靜低聲問,「宮主怎能確定?」宛鬱月旦緩緩的道,「因為她是雪線子的親生女兒,雪線子既然不是皇帝,她自然不是公主。」

  「鐘姑娘是雪線子的女兒?」鐵靜頭腦亂了一陣,慢慢冷靜下來,這其中必然有段隱情,「他為何卻說鐘姑娘是他拾來的棄嬰?只肯承認是她的師父?」宛鬱月旦沉吟了一會兒,突然微笑道,「其實……鐵靜你把門帶上,不許任何人進來。」鐵靜莫名所以,奔過去關上了門。宛鬱月旦從椅子上站起來,在屋裡踱步踱了兩個圈,舉起一根手指豎在唇前,「噓……等大家都走開了。」鐵靜忍不住笑了出來,要說宮主沉穩吧,他有時候卻仍是孩子氣得很,「宮主要說故事了?」

  宛鬱月旦點了點頭,他也不回那塊雕龍畫鳳的椅子,就地坐下,拍拍身邊。鐵靜跟著他往地板上一坐,抬起頭來望屋頂,「宮主,這會讓我想起小時候。」宛鬱月旦微笑得很愉快,「鐘姑娘是雪線子的女兒,其實不是什麼複雜的故事,你知道雪線子前輩素來喜歡美人,他年輕的時候脾氣也是這樣。雖然他在三十六歲那年娶了一房老婆,但喜歡美人的脾氣始終不改,他那老婆又難看得很……所以有一次……呃……」他有些難以啟齒,想了半天,「有一次他在路上救了個相貌很美麗的姑娘,那姑娘以身相許,雪線子前輩一時糊塗,就做了對不起妻子的事。」鐵靜聽著前輩的風流韻事,甚是好笑,「他喜歡美人,怎會娶了醜婦?」宛鬱月旦悠悠的道,「這事他就沒對我說,但以前輩的武功脾氣,如果不是他心甘情願,誰能勉強得了他?總之他在外頭惹了一段露水姻緣,那姑娘十月懷胎,就生了鐘姑娘。姑娘抱著孩子尋上雪荼山莊,非要嫁雪線子前輩為妾,結果雪線子前輩的髮妻勃然大怒,當即拂袖而去,不見了蹤影。」

  「這……這只能怪前輩不好。」鐵靜又是想笑,又是替雪線子發愁,「之後呢?」宛鬱月旦悄悄地道,「前輩逼于無奈,孩子都生啦,他只好娶了那美貌女子為妾。」鐵靜歎了口氣,誰都知道如今雪線子無妻無妾,孑然一身,誰知他也曾有嬌妻美妾的一日。宛鬱月旦繼續道,「他那髮妻聽說他成婚的消息,一氣之下孤身闖蕩南疆,就此一去不復返。雪線子思念髮妻,於是前往南疆找尋,一去就是兩年,等他尋到妻子,已是一具白骨,聽說是誤中瘴毒,一個人孤零零死在密林之中。」鐵靜安靜了下來,心裡甚是哀傷,宛鬱月旦又道,「等他安葬了妻子,回到雪荼山莊,卻發現妾室坐在山前等他歸來,身受高山嚴寒,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鐵靜戚然,重重吐出一口氣,「兩年?」宛鬱月旦點了點頭,「他去了兩年,回來不過一個月,妾室也撒手塵寰,留下兩歲的鐘姑娘。他從不認是鐘姑娘的生父,我想……也許是因為愧對他的髮妻和妾室,也可能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知道娘親是因他而死,總之……」他悠悠歎了口氣,「前輩的一生不盡如意。」

  「但鐘姑娘怎會被誤認為琅玡公主?」鐵靜低聲問,「她自己只怕不知道身世,一旦真相大白,豈非欺君之罪?」宛鬱月旦搖了搖頭,「這事非常棘手,極易掀起軒然大|||波,紅姑娘雖然並無回歸之意,但柳眼必然知道她的身世。」他輕輕籲出一口氣,「她癡戀柳眼,必定對他毫無保留,而柳眼若是知道,或許鬼牡丹也會知道。一旦鬼牡丹知道紅姑娘才是公主,他就會拿住紅姑娘,威脅鐘姑娘。」

  「威脅鐘姑娘和趙宗靖、趙宗盈,以禁衛軍之力相助風流店?」鐵靜聲音壓得越發低沉,「可能嗎?」宛鬱月旦又是搖了搖頭,「禁衛軍不可能涉入江湖風波,就算要用其力,也是用在宮裡。」鐵靜深為駭然,「鬼牡丹想做什麼?」宛鬱月旦歎了口氣,「我不知道。」

  兩人一起沉默了下來,方才輕鬆愉快的氣氛蕩然無存。過了好一會兒,鐵靜低聲問,「這種事,唐公子會處理麼?」宛鬱月旦微微一笑,「會。」鐵靜苦笑,「這等事全無我等插手的餘地,說來唐公子真是奔波勞碌,時刻不得休息。」宛鬱月旦靜了一會兒,「他……」鐵靜聽著宛鬱月旦繼續說,靜待了片刻,只聽宛鬱月旦的聲音很溫柔,「他若是沒有這麼多事,想必會更寂寞。」

  兩人坐在地上,一隻雪白的小兔子跳了過來,鑽進宛鬱月旦懷裡,他輕輕撫了撫兔子的背,「江湖腥風血雨,我覺得很寂寞,但有人如果沒有這腥風血雨,人生卻會空無一物……」

  「宮主!宮主——」門外突然有腳步聲疾奔,隨即一人「碰」的一聲撞門而入,鐵靜掠身而起,喝道:「誰?」宛鬱月旦站了起來,只見闖進來的人滿身鮮血,碧綠衣裳,正是本宮弟子。鐵靜將他一把抱住,那弟子後心穿了個血洞,眼見已經不能活了,緊緊抓住鐵靜的衣裳,喘息道,「外面……有人……闖宮,我等擋不住……宮主要小心……」話未說完,垂首而死。宛鬱月旦眼神驟然一變,大步向外走去。鐵靜將人放在椅上,緊隨而出。

  但見諾大碧落宮中一片譁然,數十名弟子手持刀劍與一人對峙,碧漣漪長劍出鞘,正攔在來人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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