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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阿誰靠在唐儷辭懷裡,與他一起看著陽光,顫聲道,「你為什麼不期待『幸福』,卻要期待有人為你去死?」像他這樣的人,要找到真心相愛的女人有什麼難?為什麼他不肯?為什麼他只期待有人真心實意的為他去死?

  「就算是『幸福』,也未必能留下永遠的東西。」唐儷辭柔聲道,「而『死』能。」

  阿誰迷離的看著眼前的陽光,抱著她的這個男人真的是……瘋了吧?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是很想要理解這個男人、很想知道為什麼他會如此瘋狂、很想知道他到底深深渴望著什麼、缺少了什麼?很想說服自己要同情他、很希望他能幸福,但——要她敞開心扉等待唐儷辭一點一點侵入她的心佔據她的靈魂,任憑自己的人生崩潰,棄鳳鳳於不顧,她無法得到這樣的勇氣……「我……怎麼樣都愛不上你……我心裡想著別人……我心裡……」她喃喃的道,「我心裡……」

  唐儷辭將她輕輕放下,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徐徐含笑,「你心裡想著誰?」

  「傅……主梅……」她踉蹌退開兩步,遠遠靠著牆站著,眼神一片迷離。

  唐儷辭抬起眼看著她,她再度順著牆滑坐到地上,他的眼神很奇怪,非常奇怪……她眼裡望出去的唐儷辭在朦朧中變形又變形,說不上是變成什麼東西,耳邊聽他柔聲問,「為什麼?」

  為什麼?她望著眼裡不住變化的妖物,嘴邊旋起淺淺的微笑,癡癡的道,「因為小傅他很好,他比你好。」銀角子酒樓的白衣小廝,春天的時候帶著他的烏龜到郊外走走,去看有沒有一樣大的母烏龜,回來的時候折了一支柳條。那雪白的衣裳、青綠的柳條……湛藍的天空和無盡的白雲,那時候她跟在後面一直看著看著,一直幻想有一天他能看到自己,有一天能和他一起趕著那烏龜,到更深的山谷裡去找那只母烏龜……

  她的夢很虛幻,很小。

  所謂夢,就是荒誕無稽的妄想。

  傅主梅……

  唐儷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退了一步,反手扶住了床柱。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小傅他很好,他比你好」,上一次說這句話的人是唐櫻笛,是銅笛樂隊定主唱的那天晚上,唐櫻笛以這句話作為總結,否定了他為成立銅笛樂隊所做的所有努力,將主唱的位置定給了傅主梅。

  唐櫻笛是他爸爸,他說一個在飯店打雜的勤雜工唱歌唱得比他好,他準備把整個樂隊的詞曲創作交給傅主梅,因為他不但歌唱得好,創作的方向也比他正確。

  那個晚上之後,他請樂隊其他三個人喝酒,在酒裡下毒,讓房間的電線短路,酒水潑在短路的接頭上引起大火,他拔出了身上帶著的瑞士軍刀,頭頂的電線燒斷引發了爆炸……他們四個人的人生就此一變不能回頭。

  三年了。

  他以為他已經擺脫了那個噩夢。

  傅主梅原來是一個魔咒,不論他走到哪裡、無論他做得有多優秀多出色多努力,在傅主梅面前永遠一文不值。那個傻瓜不必付出任何東西,大家都覺得他好;因為他笨,所以他只要付出一點點努力,大家就都覺得他拼命盡力了,都要為他鼓掌、為他歡呼喝彩。

  只要他在場,大家的注意力就都是他的,人們總是喜歡只要呼喊一下名字,就會露出笑臉響亮回答的白癡。那就是個白癡而已,遇到問題的時候不知道怎麼解決,永遠只會問他的白癡!既沒有品味也沒有眼光,連該穿什麼樣的衣服都要來問他的白癡!他讓他坐就坐、站就站、臥倒就會臥倒的白癡!一個因為莫名其妙的理由中毒,連累自己差點喪命洛陽的白癡!

  因為小傅他很好,他比你好。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他真想殺了這個女人,如果不是他已經聽過一次,真的會殺了這個女人。

  沒有人……想過他為了能這麼優秀付出了多少麼?

  為什麼總會覺得那種白癡比較好?

  只是因為大部分人做不到那麼白癡麼?做不到對任何人都露出笑臉、做不到聽到誰呼喚自己的名字都回答、做不到有人叫你坐就坐、叫你站就站、叫你臥倒就臥倒……切!那是狗做的事吧?對誰都搖尾巴,還是只笨狗才會做的事,但就是討人喜歡。

  一滴冰涼的水珠滴落在手背上,他抬起手背掠了一下額頭,渾身的冷汗。阿誰以迷茫的眼神怔怔的看著他,在他看來那是一種可以肆意蹂|||躪的狀態,隨手從地上拾起一塊碎瓷,他慢慢的彎下腰,握住那塊碎瓷,慢慢往阿誰咽喉劃去。

  阿誰一動不動,仿佛並沒在看他在做什麼,她陷在她自己迷離的世界之中,眼前的一切全是光怪陸離。

  碎瓷的邊緣一寸一寸的接近阿誰的咽喉,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想在阿誰脖子上劃上一道重重的傷口、或者是真的就此殺了這個女人……

  「喂!你在幹什麼?」

  眼前一道粉色的光華閃過,「嗒」的一聲微響,唐儷辭手中的碎瓷乍然一分為二,跌落下來,阿誰咽喉前前擋著玉團兒的臉,但見她手握小桃紅,對他怒目以視,「你發高燒糊塗了嗎?你要殺人嗎?你想殺誰啊?莫名其妙!還不回床上去睡覺!」

  阿誰悚然一驚,抬起頭來,茫然看著唐儷辭。唐儷辭看著玉團兒和阿誰,那一瞬間她幾乎以為他要把她們倆人一起殺了,但他手握碎瓷,握得很緊,握得鮮血都自指縫間流了出來,「小丫頭,把你阿誰姐姐扶出去,煮碗姜湯給她喝。」他說得很平靜。

  他竟然能說得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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