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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一個時辰之後。

  一輛馬車緩緩自東街而來,華麗的雕花和修飾,懸掛著碧水般的簾幕,馬車搖晃,那簾幕如水動漣漪顫動,華美無限。馬車慢慢停在杏陽書坊門前,一人撩簾而下,白衣如雪,嶄新的雲鞋,腰間輕垂羊脂白玉,容顏在衣著的映襯之下更是秀麗絕倫。來人一步一徐,衣袂拂然,正是唐儷辭。

  阿誰抱著鳳鳳站在門前,眼見唐儷辭緩步而來,她鞠身行禮,本該說些什麼,卻是默然。唐儷辭面含微笑,他似乎看來和之前一樣,並沒有什麼不同,「許久不見了,阿誰姑娘別來無恙?」

  「勞煩公子操心,我過得很好。」她微笑回答。唐儷辭走上前來,輕輕撫了撫鳳鳳的頭,她伸手將鳳鳳遞給他,他順勢抱了起來。鳳鳳眉開眼笑,揪著唐儷辭的銀髮,突的張開嘴巴「啊啊」的叫了兩聲,兩手撲進唐儷辭懷裡,一口咬住他的衣襟,含含糊糊的道,「妞……妞妞……」唐儷辭一怔,阿誰也是一怔,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剛剛在學說話,我教他叫娘,他怎麼也學不會,剛才……剛才他可能是想喊一聲娘……」唐儷辭將鳳鳳舉了起來,遞回阿誰懷裡,「我只是路過,許久不見,來看看姑娘過得如何。」阿誰抱回鳳鳳,「唐公子要去何處?」

  「我要入宮,稍微繞了點路。」他微微一笑,拍了拍鳳鳳的頭,「姑娘渴求平淡,我就不再打擾,告辭了。」他說得平淡而客套,仿佛在好雲山那夜的決裂從未發生過,語言和眼神仍是那樣溫柔而關切,風度依然翩翩。

  「唐公子請便。」她並不留人,看著唐儷辭登上馬車離去,汴京和這裡是兩個方向,他是特地前來看望她她自然明白。但特地來看她又如何呢?他所要的她不願給,她所求的和他全然不同。

  他為什麼突然從好雲山回來了?是特地要入宮的嗎?如果是特地回來,那就是為了見宮中的誰一面……她望著唐儷辭離去的方向,神思稍稍有些飄渺。懷裡的鳳鳳咿唔了幾聲,她低下頭來,只見鳳鳳揪著她的衣服,小小聲的扒在她懷裡嗚咽,偷偷的哭,眼淚糊了一臉。她吃了一驚,連忙擦掉他的眼淚,柔聲問道,「怎麼了?肚子餓了?」鳳鳳拉著她的衣袖,小小的手指指著唐儷辭離去的方向,放聲大哭,「妞妞……妞妞……哇哇啊啊啊……妞妞……」她心下惻然,抱緊了鳳鳳,他想念唐儷辭,可是唐儷辭……終究不可能永遠是鳳鳳的「妞妞」啊……

  唐儷辭登車離去,駿馬奔馳,往汴京而去。其實杏陽書坊距離國丈府或者距離汴京都遠,但唐儷辭自然不在乎這些,車行數個時辰之後,天色已昏,他入西華門上垂拱殿給太宗請安,求見妘妃。

  太宗聽聞唐儷辭求見妘妃,心下驚疑詫異兼而有之,唐儷辭那「狐妖」的傳聞甚囂塵上,他也有所耳聞,對這位幹國舅他本就忌憚,平日更是能不見則不見,此時他突然求見妘妃,不知有何居心?沉吟半晌,太宗緩緩答道,「妘妃近日染病,不便見客,國舅還是請回吧,過些日子等妘妃好些,自然相邀。」唐儷辭微微一笑,「臣便是聽聞妘妃染病,病勢甚沉,特地前來一看究竟。臣素有玄奇之術,或許太醫不能治之病,臣便能治。」

  太宗心裡本就忌憚,聞言更是駭然,心忖這……這東西看來不能當面得罪,萬一他當真是妖狐精怪,日後另請高明悄悄除去即是,此時斷不能惹惱了他,先答應為是,若是他當真救了妘妃,也是一幢好事。「既然國舅另有治病之法,朕當為妘妃求之。王繼恩,通報慈元殿說國舅求見。」大太監王繼恩領命而去,唐儷辭目注太宗,仍是秀雅微笑,「皇上近來為民緝捕盜賊、犒賞亡軍家眷、開糧賑災,又為兩京囚人減刑一等,甚得民心,臣一路聽聞,深為吾皇喜之。」

  太宗近來的確頗為此事自詡,不禁微露笑容,「百姓果真是如此說?」唐儷辭自袖中取出一物,緩緩放在桌上。太宗目注那物,「這是?」唐儷辭道,「這是今年秋天田地裡收的蘿蔔。」太宗面露喜色,「這可是……」唐儷辭淺笑,「皇上所料不差,這就是七月飛來石落下之處,被落石激起的江水淹沒的那數百里農田所新出的蘿蔔。」七月有飛來石落於階州福津,龍帝峽江水逆流,毀壞田地數百里,而唐儷辭正是帶回了一把新生的蘿蔔。太宗龍心大悅,七月飛來石一事,他本暗自以為是天罰,但看這蘿蔔生長如此迅速,也許飛來石一事不是天罰,而是瑞兆。正在兩人相視而笑的時候,王繼恩恭敬回報,妘妃在慈元殿垂簾等候國舅。唐儷辭向太宗告辭而去,步伐端正,儀態莊然。

  這個人……當真是狐狸所變?太宗看著他徐行而去的步伐,再看著桌上那一把蘿蔔,心下倒是減了幾分反感。

  慈元殿外雕以琴棋書畫為主,各配牡丹,窗上刻畫蝠紋和魚紋,蝙蝠垂首銜幣,魚紋則做鯉魚躍龍門之形,寓意富貴有餘。唐儷辭邁入殿中,殿內簾幕深垂,透著一股幽幽的芳香,不知是何草所成,兩個粉衣小婢站在一旁,給他恭敬的行了個禮。

  「聽聞妘妃娘娘近來有恙,臣特來看望。」唐儷辭柔聲道,「不知病況如何?」簾幕之後傳來輕柔動聽的聲音,語氣幽然,「也不就是那樣,還能如何……春桃夏荷,退下吧,我要和國舅爺說說家常。」兩位粉衣小婢應是退下,帶上了殿門。唐儷辭站在殿中,背脊挺直,並不走近簾幕,也不跪拜,面含微笑。

  簾幕後的女子似乎坐了起來,翠綠的簾幕如水般波動,「你我也許久不見了……你會來看我,說實話我很意外。」妘妃幽幽的道,「說吧,是為了什麼你來看我,咳咳……想打聽什麼,還是想要什麼……咳咳咳……」她倚在床榻上咳嗽,咳聲無力,煞是蕭索無依,「無所求你不會來……」唐儷辭柔聲道,「妘兒,在你心中我終究是這樣無情的人嗎?」

  「是。」妘妃的語音低弱,語氣卻是斬釘截鐵,隨即輕輕一笑,「咳咳……但我……但我總也舍不下你,不論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的,說吧,想要什麼?」唐儷辭微微一笑,「我要帝冕上的綠魅珠。」妘妃似乎微微一怔,隨即笑了起來,「綠魅、綠魅……當真是千人求萬人捧的寶物,哈哈哈……」她低聲道,「你可知你已不是第一個和我說綠魅的人?哈哈,我這病……其實並不是病……」翠綠色的簾幕輕輕的撩開,簾幕之後的女子婉約清絕,肌膚如雪,嬌柔若風吹芙蕖,只是臉色蒼白,唇色發黑,「有人給我下了毒藥,逼迫我在一個月之內為他取得『綠魅』之珠,下在我身上的毒藥只有『綠魅』能解,他料定我不敢不聽話。」

  唐儷辭眼波流轉,淺淺的笑,「是誰?」妘妃幽幽的道,「帶話的是戚侍衛的小侄子,幕後之人自然不會是他,不過是個被人利用的棋子罷了。但聽說要取『綠魅』的人,是為瞭解熱毒,綠魅不是能解百毒之物,我遣人私下打聽,對症之毒不過幾種,一種是黃明竹、一種是豔葩、一種是孤枝若雪。三種都是奇毒,除了綠魅,無藥可救。」唐儷辭柔聲道,「你一貫很聰明。」妘妃淒然而笑,「聰明……我若再聰明十倍,你會憐惜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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