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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你……」身後傳來一聲陌生卻很好聽的男聲,那聲音和唐儷辭全然不同,也和柳眼全然不同,唐儷辭的聲音溫雅從容,字正腔圓;柳眼的聲音冷冽任性,陰鬱壓抑;而這人的聲音別有一種異樣的音調,入耳便覺得好生親切,是純然真誠的聲音,沒有半分做作。她轉過身來,訝然看著又從廚房裡出來的白衣少年,有什麼事麼?

  「你……是叫阿誰嗎?」那白衣少年有些猶豫的問,神色有些尷尬,抬手摸了摸頭,又揉了揉頭髮,「我……我不是很懂得說話,要是打擾了你你別生氣。」

  她幾乎忍不住要笑了,他真是有什麼說什麼,雖然說很唐突,但她真的不生氣,「不錯,敢問……有事麼?」她從未見過他和人說過話,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如今突然被他叫住,心中當真是很驚訝。

  「啊……」他又揉了揉頭髮,把他一頭本就淩亂不堪的黑髮揉得更亂,「我姓傅,你可以叫我阿傅,或者叫我小傅,其實我的名字真的不好聽……對不起我是想問你……問你一件事。」

  這人說話當真是顛三倒四,或者是很久沒和人說話了,咬字都不是很准,她微笑著看著他,「什麼事?」

  「他……」這人不是顛三倒四,便是吞吞吐吐,猶豫了好一會兒,仍是那句「他……」。阿誰很有耐心的看著他,不知為何,想笑的心情漸漸淡去,她隱隱約約明白這人要問出口的,說不定是一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大事。

  過了好一會兒,白衣少年才猶豫出一句「他……現在好嗎?」

  他?誰?她凝視著白衣少年的眼睛,他的眼睛真誠而清澈,倒映著非常純粹的關切……難道——「你……你……」她低聲問,「你想問的是誰?」

  他口齒啟動,正要回答,廚房裡突然有人雷霆霹靂般的吼了一聲,「小傅!該死的小傅哪裡去了?進來削蘿蔔皮,誰把他叫進來幹活,該死的哪裡去了!」他又揉了揉頭髮,尷尬的笑了笑,「阿誰,晚上我去你家裡再說,對不起我先走啦。」說完匆匆奔回廚房去,走得太快了差點一頭撞上門框。

  阿誰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想笑卻說什麼也笑不出來,小傅?銀角子酒樓的雜役,一個住在洛陽很多年幾乎從來不和人說話,只養了一隻烏龜相陪的年輕人,會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問她呢?晚上到你家去再說?她從不知道小傅竟然知道她家住何處,而深夜來訪,也實在不合禮法……當然,對一個早已身敗名裂的女子而言,名節毫無意義,但她並不覺得小傅是因為這種理由輕易提議要去她家,再度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回家去,有些她原本以為已經擺脫的事似乎無形之中……又向她籠罩而來。

  當真是一入江湖無盡期,折身惘顧返也難麼?

  走出銀角子酒樓,她瞧見了停在門前的三輛馬車,車前馬銀蹄雪膚,煞是神駿,不知來的是何方貴人。遠遠繞開那車隊,有許多人在車前馬後忙碌,她默默走入另一條巷子,心平氣和往杏陽書坊而去。

  略為僻靜的小巷裡,午後的鳥雀停在牆頭,歪頭看著她一個人走路。她走路沒有什麼聲音,走出去大半巷子,眼前略略一花,白衣飄渺,一位白衣蒙面少女俏生生的攔在她面前,手按腰側彎刀,冰冷清脆的聲音道,「這幾日讓你過得好生快活,阿誰。」

  阿誰心底略略一涼,退了一步,「你……」

  「跟我走吧!唐儷辭讓你一個人回洛陽簡直是笑話!」白衣蒙面少女左手向她抓來,嬌吒道,「有人要見你!」阿誰微微咬唇,並不閃避,逃也無用,她絕逃不過武林中人的追蹤,只是鳳鳳……一念未畢,她眸中掠過一抹驚訝之色,連退三步。只見巷子一側屋頂上突的有人一掠而下,黑衣蒙面一劍往那白衣少女身後刺去。劍風凜冽,那少女驟然警覺,拔刀招架,當的一聲雙雙後退。眼見形勢不對,白衣蒙面少女一聲尖嘯,縱身而走,幾個起落隨即不知去向。那黑衣人對阿誰微微行禮,隨即轉身離去。

  一瞬之間,小巷裡又是空無一人,只是牆頭鳥雀已經驚飛不見。阿誰抬目望著藍天,靜靜站了一會兒,微微一歎。她從未擺脫任何東西,也擺脫不了,唐儷辭果然仍是派人保護她,仍是做得滴水不漏渾然無跡……但那又如何呢?只讓她感覺到世事……是如此無奈。

  阿誰回到杏陽書坊,從劉大媽家中抱回鳳鳳,鳳鳳安然無恙,剛才那白衣蒙面女子既然能找到她的行蹤,自是對她跟蹤已久,又怎會未把鳳鳳擄走?多半也是托了唐儷辭派人保護之福,心下突的微微一驚:夜裡小傅要來,唐儷辭的手下會不會把他也當作敵人,一併殺了?

  「哇——噠噠……唔……」鳳鳳在她懷裡指指點點,發出聲音表示他餓了。阿誰端出溫熱的米湯,一勺一勺喂入鳳鳳口中,鳳鳳乖乖的喝了一半,突然別過頭去,再也不肯喝了。阿誰低頭一看,在那碗放在灶台溫熱的米湯之中,隱隱約約有一截小小的白色雜物,以勺子一挑,竟然是一隻翅膀白色略有斑點的蝴蝶,頓時大吃一驚,放下米湯,這蝴蝶從未見過,多半是有毒!唐儷辭所派的人馬抵擋得住風流店的人,卻抵擋不住風流店驅使的毒物,鳳鳳必定中毒了。

  要如何是好?她匆匆自藥箱之中翻出一瓶解毒丸,那是她身在風流店之時柳眼給她的,倒出一粒,掰為兩半,將一半藥丸在溫水中泡開,喂進鳳鳳口中。這解藥也不知有沒有效,看著鳳鳳乖乖喝下,未過多時便沉沉睡去,臉頰紅暈發起高熱,她不通醫術,抱著鳳鳳心急如焚,該如何是好?該抱出去讓醫館的大夫看病麼?心念一轉再轉,她抱著鳳鳳奔出門外,開口就待叫人。

  既然唐儷辭在她身邊伏下保護之人,那她開口求救,應該有人回應。就在她口齒啟動,就待呼喚之際,一人自遠處匆匆而來,看她抱著孩子自屋子裡沖了出來,抬手揉了揉頭,大步走了過來,接過她手中的鳳鳳,「先進屋去吧,外面好多人。」

  「我的孩子中毒了,我……」阿誰方才尚稱鎮定,此時卻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都是我……我的錯……」她若沒有被那突然攔路的白衣女子擾亂了心神,決計不會沒有發覺米湯裡的蝴蝶,或者她能更鎮定細心一些,鳳鳳就不會中毒,都是她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鳳鳳要是出事,她便與他同死,絕不苟活。這匆匆而來的人便是小傅,小傅揉亂了自己的頭髮,習慣性的伸手去揉她的頭髮,安慰道,「不要緊的,別著急,別怕,我會幫你。」

  幫我?你……要怎麼幫我?阿誰茫然看著他,「你……」小傅抱起鳳鳳,關上房門,但見他一掌抵在鳳鳳小小的背心,一瞬之間鳳鳳身上肌膚發紅,升起蒸蒸白霧,過了好一會兒,鳳鳳突然睜開眼睛放聲大哭,雙手牢牢抓住小傅的衣服,「啊……嗚嗚嗚……嗚嗚嗚……咳咳……」這麼小的孩子,居然一邊咳嗽一邊將剛才吃下去的米湯一口一口吐了出來,隨即繼續大哭,突的在小傅肩上咬了一口,「啊啊啊……嗚嗚嗚……」

  這是內力逼毒之法!阿誰身子微微一晃,她傾慕了多年的人竟然也是……「你是什麼人?」白衣亂髮的少年急急將咬人的鳳鳳還給她,一雙大眼睛歉然看著她,「我姓傅,叫傅主梅,是個很難聽的名字真對不起……」她接回鳳鳳,微微一笑,「傅大俠深藏不露,阿誰有眼不識泰山,是我該道歉方是。」

  「不是不是,」傅主梅連連搖手,「我不是大俠,我不是要和你說這個,我是來問你……問你……」說到他相問的事,他卻又猶豫了。阿誰緊緊抱著鳳鳳,輕輕擦拭他粉|||嫩嘴唇邊的粥,心緒已漸漸鎮定,聞言柔聲歎息,「你可是想問唐公子他好不好?」傅主梅先點頭,點了點頭之後他又揉了揉頭髮,「你怎麼知道?」

  「因為阿誰身無長物舉目無親,」她的淡笑有一絲很淺的苦澀,「除了識得唐公子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傅主梅連連搖頭,卻不知他是在搖什麼,「他現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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