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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如果我說,其實我欣賞宛鬱月旦多於你十倍,你會怎樣?」她淡淡的道,「你會妒忌麼?」

  碧漣漪回過身來,紅姑娘白衣如雪,撫琴而立的影子縹緲如仙,他淡淡的答,「不會。」

  她面罩寒霜,冷冷的道,「既然不會,你何必來?」

  「你愛慕柳眼多於宮主千萬倍,」碧漣漪道,「我何必嫉妒宮主?」他緩緩的道,「我嫉妒柳眼。」

  紅姑娘咬住嘴唇,薄含怒意的看著碧漣漪,碧漣漪轉身離開,竟連一步也未停留。她摔袖一拍琴弦,琴聲一陣紊亂,一如她的心境,過了一會兒,琴聲止息,她的頭腦也漸漸清醒,一拂弦,掠出琴弦十三響,幽幽歎了口氣。

  碧漣漪是個好男人,可惜她從來愛不上好男人。

  不過,遇見一個乾乾淨淨愛她的好男人,顯然不是一件壞事。

  東山。

  書眉居。

  方平齋搖頭晃腦的走在書眉居外的樹林裡,這裡並不偏僻,時常有人路過,他黃衣紅扇,非常顯眼,又是左趨右突,在樹林裡徘徊,不免引得有些人好奇竊看。他自然是不在乎,「噯」的一聲紅扇飄搖,「師父要我去找一面鼓,如今世情不好,征戰未休,百姓哪裡有閒情敲鑼打鼓?我又不想和官府作對搶那衙門前的鳴冤鼓,又不想搶劫別人迎親的花隊,有錢也買不到一面鼓,唉……我真是越來越有良心,有良心到快要被狗咬了。」

  樹林中陡然有兩匹馬奔過,蹄聲如雷,馬匹很強壯,也許是看見了方平齋搖頭晃腦的影子,那兩匹馬調轉馬頭奔了回來,一男一女兩人翻身下馬,「看閣下衣著,想必也是江湖中人,千里相逢就是有緣,敢問閣下靈源寺是要往哪個方向走?」方平齋回過身來,面前兩人緊裝佩劍,是典型的江湖中人打扮,「靈源寺麼,好像是向東去。」那兩人躍身上馬,抱拳道,「謝過了。」便要打馬而去。方平齋見這兩人一躍的身法,心中一動,紅扇一揮,攔住馬頭,「且慢,我幫了你們一個忙,你們也幫我一個忙好麼?公平合理,互惠互利。」

  那兩人勒住馬頭,「不知兄台有何難題?」

  「呃……我只是想知道,到何處可以買到一面鼓。」方平齋道,「不論大鼓小鼓、花鼓腰鼓、扁鼓胖鼓、高鼓瘦鼓,只要是鼓,統統都可以。」那兩人面面相覷,似是有些好笑,仿佛看到一個怪人,「閣下原來是需要一面鼓,片刻之後,我等讓人給閣下送一面鼓來,如此可好?」方平齋哎呀一聲,「難道二位出門在外,隨身攜帶一面大鼓麼?」那兩人微微一笑,「這個,閣下便不用多管了,總之半個時辰之後,有人會送上一面鼓來。」

  「哦……」方平齋紅扇蓋頭,輕輕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世事真是奇怪,半路也會掉下一面鼓,我本以為青山綠水、仙鶴棲息之處不是見仙就是見鬼,誰知道——人運氣來了,連鼓也會半路撿到。」那兩人提韁,一笑而去。

  這兩人不簡單,武功不凡倒也罷了,能夠在半個時辰之內弄出一面鼓來的人,非常不簡單哦!方平齋眼看兩人去得有段距離,紅扇一背,沿著蹄印尾隨而去,開始還見他徐步而行,卻是越走越快,不過片刻,已如一道黃影掠過,快逾奔馬。

  那一男一女兩人駕馬東去,在靈源寺外下馬,進入方丈禪房。方平齋躍上屋頂,翹著二郎腿坐在天窗旁,只聽底下那男子道:「萬方大師,別來無恙?」靈源寺萬方主持恭敬的道,「小僧安好,不知大人前來靈源寺,是為禮佛還是品茶?」方平齋聽那和尚口稱「小僧」,露齒一笑,紅扇揮了兩下,有兩個和尚自廂房出來,一抬頭瞧見他黃衣紅扇坐在屋頂,一張嘴就要叫出來,突然氣息一滯,只覺胸口一痛,全身僵硬,就此如木頭人一般定在當場。

  方平齋仍舊坐在屋頂,秋高氣爽,黃葉瀟瀟,坐在屋頂但觀靈源寺裡外景色,令人心曠神怡,只聽屋下人閒聊了幾句,萬方主持口氣越發恭謙客氣,這兩人身份非常。他聽了一陣,原來這兩人聽說前幾日靈源寺後山發生血案,一群盜賊死在後山,前來關心,並且向萬方主持打聽是否有一名單身女子,容貌美麗,神色鬱鬱寡歡,前來禮佛。方平齋紅扇一停,聽這形容,莫非這兩人是找人而來,找的是那位恩將仇報,刺了林逋一劍的紫衣少女?萬方主持連連搖頭,一再強調絕無如此女子前來禮佛,那兩人看來失望得很,站起便要告辭。

  「小僧不才,雖然不曾有女施主前來上香,但是前幾日聽弟子閒談,卻似乎有如此一名紫衣女施主往後山而去,大人如要尋人,或者可在周近山林中尋人打聽,也許有所收穫。」萬方主持合十道。那兩人神色一喜,當下告辭。方平齋聽到此處,紅扇一拂,那兩名靈源寺弟子仰面倒下。剛剛倒下,那一男一女已走出禪房,那女子眉頭微蹙,「你可有聽見什麼聲響?」那男子道,「嗯?沒有。唉,我心煩得很,每次快要有了小妹的消息,卻總是失之交臂。」那女子安慰道,「莫急,既然已有人見到她的蹤跡,總是會找到的。」

  原來這兩個人在尋親。方平齋飄身而退,沿途折返書眉居外那片樹林,未過多時,二十來匹駿馬奔馳而來,馬上騎士個個身強力壯,形貌威武,其中一人躍下馬來,「敢問先生可是在此等候送鼓之人?」方平齋耶了一聲,「不錯。」那人自馬上取下一面金漆描繪的大鼓,「鄙主人請先生笑納。」方平齋道,「呃……你把它放在地上,過會兒我慢慢拖回家去,真是要多謝你家主人,我想世上有困難之人千千萬萬,如果都能如我一般巧遇你家主人,如此有求必應,則世上再無饑荒貧病,人人各取所需,也就萬萬不會有戰爭了。」他說得舌燦蓮花,那馬上下來的漢子只是一笑,將金鼓放在地上,吆喝一聲,領隊縱馬而去。

  嗯——是官兵哦!這件事真是越來越有趣了。方平齋站在當地,看著馬隊遠去,紅扇一揮,並且——不是一般的官兵,更像是什麼達官貴人的護衛。

  「千里夕陽照大川,滿江秋色,滿山黃葉,滿城風雨。」方平齋托起那面金漆大鼓,「哎呀,我真是越來越會作詩了。」

  折返書眉居,一個紫色衣裙的女子打開房門,見他托著一面大鼓回來,先是一怔,「你去哪里弄了一面大鼓回來?」方平齋紅扇輕拂背後,「佛曰:不可說。」那女子烏髮白麵,眼角眉梢之處頗有細紋,嘴角的皮膚稍有鬆弛,然而明眸流轉,五官端正,已儼然是一個年輕女子,雖然看起來比她實際年齡大了不少,卻已不是滿臉皺紋和斑點的怪臉。她自是玉團兒,這幾日柳眼那藥水的效果逐漸顯現,她變化得很快,再也不是頂著一張老太婆面孔的醜女了。

  「每次看到你,我就覺得我師父實在有奪天地造化之功,竟然能將你弄成如此模樣,再變下去,說不定會變成美女,再說不定,就會有豔遇哦。」方平齋將大鼓放下,撥開玉團兒的一拳,「咦——不許對晚輩動手動腳,很沒禮貌。」玉團兒哼了一聲,「你是越來越討厭了。」

  「我那陰沉可怕、神秘莫測、功參造化、心情永遠差得差不多要去跳海的師父呢?」方平齋問。玉團兒指指煉藥房,「還在裡面。」方平齋道,「嗯,我有一件事要和我親親師父談,你守在門口,可以偷聽但最好不要進來。」言下,他邁進煉藥房,身影消失在煉藥房陰暗的光線之中。

  方平齋這人一點不正經,他說要談的事,究竟是很重要、還是根本只是胡說八道?玉團兒走到煉藥房門口,放下了門口的垂簾。

  柳眼仍然面對牆壁,靜靜坐在煉藥房陰影之中,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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