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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唐儷辭坐在邵延屏身旁,神色安然,「上官前輩下落如何?」邵延屏搖了搖頭,「尚無消息,不過以九轉神箭的修為,區區風流店的逃兵能奈他何?料想無妨。」唐儷辭微微一笑,看了西方桃一眼,目光轉向普珠上師,「普珠上師和桃姑娘是如何相識的?唐某很是好奇。」普珠上師平靜敘述,原來他和西方桃相識於數年之前,西方桃被人打成重傷,廢去武功之後賣入青樓,是普珠上師將她救出,兩人因棋藝相交,交情頗深。至於西方桃是個貌美如花的年輕女子,在普珠上師眼內就如一草一木一石一雲,絲毫未入他眼底心內。

  池雲站在唐儷辭身後,白毛狐狸對普珠還真不是普通的關注,他的目光一直看著西方桃,這女人雖然美貌之極,在池雲眼內也不過是個「女人」,但出於某種野獸般的直覺,他橫豎看這女人不順眼,似乎在她身上就是有種什麼東西特別不對勁,只是一時說不上來。蒲馗聖捉完了門外的毒蛇,如獲至寶,將它們統統關入地牢之中,熏以雄黃,待一一清點。談及將來局勢,不必唐儷辭多說,邵延屏也知中原劍會一戰大勝風流店,碧落宮必定呼應劍會之勢,做棒打落水狗之舉,江湖局勢已定,自古邪不勝正,真是至理名言。幾人談話之間,忽然一名劍會弟子匆匆趕來,慘聲道,「啟稟先生,在半山腰發現上官前輩的……上官前輩的遺體……」邵延屏大驚站起,「什麼?」眾人紛紛起身,那劍會弟子臉色蒼白,「上官前輩被一支尺來長的枯枝射穿心臟,乃是一擊畢命,看樣子……看樣子並未受多少苦楚。」蒲馗聖變色失聲道,「世上有誰能將上官飛一擊畢命?他人在何處?」

  「阿彌陀佛,方才上山之時我與上官前輩擦肩而過,他說他要前去處理風流店設在山腰的伏兵,難道伏兵之中另有高手?」普珠眼眸一閉,語氣低沉甚感哀悼。劍會弟子道,「但上官前輩並非死于風流店設有埋伏的地點,乃是死于山間樹林之中。」邵延屏表情凝重,「我這就去看看,是誰能以一截枯枝將九轉神箭一擊畢命,風流店中若有這等高手,昨夜之戰怎會敗得如此輕易?至少他也要撈幾個本錢回去,只殺一個上官飛能改變什麼?」

  「先生,上官前輩的遺體已經帶回。」那劍會弟子匆匆退下,未過多時,上官飛的屍身被人抬了進來,怒目弩張,右手仍緊緊握住他的長弓,背上長箭已所剩無幾,胸口一截枯枝露出,浴血滿身。眾人皆盡默然,一戰得勝,卻終是有人浴血而死,縱然勝得再風光榮耀,對於死者而言,畢竟無可彌補,唯餘愧然傷痛。默然半晌,唐儷辭突然道,「上官前輩的死……是因為戰力不均的緣故。」

  「什麼戰力不均?」邵延屏歎了口氣,喃喃的道,「是誰殺了他,是誰……」唐儷辭的衣袖整潔,昨夜之戰唯有他衣袂不沾塵,兵器不血刃,幾乎並未下場動手,「如果昨夜之戰中,其實不僅僅有三方的利益,而有第四方參與其中,那風流店如此奇怪的大敗而歸、上官飛前輩暴斃就能夠解釋。」他環視了眾人一眼,「計算一下便知,中原劍會有成大俠、邵先生、上官前輩、董前輩、蒲蛇尊、蔣先生、余負人七大高手,其餘諸人也都身手不弱,加上沈郎魂、池雲和唐儷辭,實力強勁。」微微一頓,他繼續道,「但唐儷辭重傷在先,風流店的高手卻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單憑柳眼一人劍會就至少要分出三人應付,撫翠和紅蟬娘子要兩人聯手對付,余負人和蔣文博卻失手被風流店所擒,如此算來本來劍會有十大高手可以使用,如今十中去十,正好打成一個平手——但是——」他平靜的看了眾人一眼,「但是唐儷辭的重傷卻是裝的,一旦交戰,我方立刻比對方多了一個可用之人,均衡的戰力就被打破了。」

  「所以本來靜待我劍會和風流店打得一個兩敗俱傷的第四方勢力必須維持戰力平局,劍會多了一人出來,他就殺了上官飛。」邵延屏恍然大悟,「因為有第四方勢力從中攪局,本來我與上官前輩聯手對付撫翠,上官前輩一死,撫翠脫身自由,前來襲擊唐公子,又導致唐公子和成縕袍必須分身應對撫翠,使圍攻柳眼之人減少了一個半人,導致平局的戰果。」唐儷辭微微一笑,「或許有人曾經是如此計算,但真正動手之時形勢千變萬化,他不可能預計到所有的變化,即使他殺了上官前輩,我等依然能夠生擒柳眼,而非戰成平局,只不過沈郎魂突然將柳眼擄走,導致戰果成空,這種變化是無法預料的。」

  邵延屏連連點頭,「但唐公子實在棋高一著,在事情尚未起任何變化之前就假裝重傷未愈,為劍會伏下一份強大的力量。」池雲嘴唇一動,本想說姓唐的白毛狐狸是真的身受重傷,只不過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好了而已,吞了口唾沫終是沒說。唐儷辭微笑道,「邵先生過獎了。」他的目光向西方桃瞟了一下,這眼角一撩一飄,眼神中似笑非笑,意蘊無限。西方桃低頭看地上,卻似是未曾看見,她未曾看見,普珠卻是看見了,眼神仍是冷峻嚴肅,也如未曾看見一般。上官飛為人所殺,餘負人中毒未醒,邵延屏徒然增了許多壓力,歎了口氣,讓大家散去休息,這戰後之事由他再細細安排,眾人退下,皆道請他不必太過憂勞,邵延屏唯餘苦笑而已。

  唐儷辭回到房中,池雲倒了杯茶,尚未放到嘴邊,唐儷辭已端起來喝了一口。池雲瞪目看他,唐儷辭喝茶之後輕輕舒了口氣,在椅上坐了下來。「你什麼時候好的?」池雲冷冷的問,「老子怎麼不知道?」唐儷辭道,「在客棧躺的那幾天。」池雲大吃一驚,「在西薔客棧你的傷就已好了?」

  唐儷辭閉目微微點頭,「鐘小丫頭出手之時心情激蕩,入針的位置偏了一點,她內力不足,不能震散我氣海,所以……」池雲大怒,「所以你散功只是暫時,卻躺在床上騙了老子和姓沈的這麼久!你當老子是什麼?」砰的一聲,他一掌拍在桌上,桌上茶壺碎裂,茶水流了一桌,而唐儷辭手裡端著的茶杯卻仍完好無損。見池雲勃然大怒,他斯斯文文的喝了第二口茶,慢慢將喝了一半的茶杯擱在桌上,突然改了個話題,「你從前認識『一桃三色』是麼?」池雲一怔,怒火未消,哼了一聲卻不說話。

  「他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唐儷辭慢慢的問。池雲又是一怔,「當年和老子動手的是個男人,現在不知為什麼突然變成女的了。」唐儷辭頷首,輕輕一笑。池雲目光閃動,「她到底是男的女的?」唐儷辭的視線在他臉上打了幾個轉,微笑道,「你發個毒誓,我便告訴你。」池雲呸了一聲,「他媽的什麼毒誓,老子以老子的梅花山打保票,決計不會說出去,若有人能從老子嘴裡得到一點風聲,老子在梅花山的家業整個送你。」唐儷辭眼睫輕挑,「包括你那『歃血鬼晶盅』?」池雲斜眼看他,「你果然還是為了『歃血鬼晶盅』。」唐儷辭柔和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風,「你若洩漏了半點風聲,就把『歃血鬼晶盅』抵給我如何?」池雲冷冷的道,「好!」

  「外面那位傾國傾城的桃姑娘,是個男人。」唐儷辭含笑,他雙手輕輕交叉搭在腹上,坐得端正,「他的眼睛本來沒有那麼大,一雙杏眼是眼角雙側以刀割開的,眉毛修整過,唇形本來不正,以筋線在左右各縫了一針,嘴唇上和下巴上的皮膚取身上它處皮膚換過,所以不生鬍鬚,你懂了麼?」池雲震驚駭然,「他……他那一張臉都是假的?」唐儷辭頷首,「大部分是,不過他本來生得就像女人,臉上經過修整,不是個中高手誰也看不出來。」池雲滿腹疑惑,「他本來是個男人,何必硬要把一張臉弄成女人模樣?」唐儷辭道,「這個……人各有所好,他願意弄張女人臉,本來誰也管不著,但是——」他慢慢的道,「但是他倚仗那張美人臉假扮女人去勾引普珠上師,那就很不妥、非常不妥了,是不是?」

  池雲一怔,「勾引普珠上師?不會吧,就算他假扮美人去勾引普珠,普珠也不會受她引誘的。」唐儷辭微微一笑,「和尚也是男人,普珠非但是個男人,還是個很年輕的、俊俏的、從來沒有女人去勾引的男人,不是麼?」池雲張大了嘴巴,「你想說什麼?難道你想說普珠和尚不守清規,和那假扮女人的一桃三色有一腿?」

  「非也。」唐儷辭雪白的手指微微一動,「普珠此時恐怕還不知道……一桃三色處心積慮勾引普珠上師,所圖謀者自然非同尋常。風流店飄零眉苑之建造起源於破城怪客的設計,大量使用了七花雲行客所擅長的毒藥、幻術、機關、陣法之能,魚躍龍飛死在飄零眉苑暗道之中,梅花易數、狂蘭無行淪為傀儡,而為何一桃三色能以女子之身位列風流店西公主之位?真的是因為風流店的首腦愛慕女色?」他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坐得更直了些,「風流店背後的首腦愛慕女色,這是一桃三色自己說的,劃去這個理由……這一整件事給人一種感覺——」池雲目光冷冽,接口道,「風流店與七花雲行客絕對脫不了干係。」

  唐儷辭微笑,「這一整件事更像是七花雲行客起了內訌,有人害死魚躍龍飛,和破城怪客合謀、或者是害死破城怪客,奪了他的機關之術建造飄零眉苑,同時廢去梅花易數、狂蘭無行的心志,將他們驅為奴僕,而後創立了一個門派、就叫作『風流店』。」

  「這個創立『風流店』的人就是七花雲行客其中之一,」池雲聽出唐儷辭弦外之音,「你想說這個背地裡的主謀就是一桃三色?但七花雲行客共有七人,梅花易數、狂蘭無行、一桃三色、魚躍龍飛、破城怪客,一共出現五人,尚有兩人不知是誰。」唐儷辭柔聲道,「我想說的是——一桃三色是主謀『之一』。」池雲點了點頭,「他假扮女人接近普珠上師,那就是為了少林寺。」唐儷辭頷首,「普珠上師是少林近年來的驕傲,掌握了普珠,便是對付少林的一大法寶,但他最深沉的用意必定不止是對付少林,對付少林有太多方法,不一定非要將自己整成女人。」池雲呸了一聲,「說不定那傢伙心理變態,便是喜歡假扮女人。」唐儷辭輕輕的笑,「若真是他的愛好,就算是送給我一個弱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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