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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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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在等唐儷辭,不過出乎意料之外,一直到秀玉牡丹樓中最後一位客人離去,月過中天,唐儷辭並沒有來。 紅姑娘若有所思的看著桌上早已變冷的茶水,撫翠面前的烤乳豬早已變成了一堆白骨,以細骨剔著牙,她涼涼的笑了起來,「難道你我都算錯了?池雲對他來說其實算不上一個誘餌?」紅姑娘輕輕抿了下嘴唇,「或者——是太明顯的誘餌,所以他不敢來?但以唐儷辭的自信,還不至於……」她的話說了一半,突地一怔,「不對,他必定已經來過了!」撫翠嗯了一聲,「怎麼說?」紅姑娘站了起來,「你我疏忽大意,快上樓看看有何變故……」 撫翠尚未答應,樓上已有人匆匆奔下,「紅姑娘!今夜並無人夜闖秀玉牡丹樓,但是……但是阿誰不見了,尊主房中桌上留下一封信……」撫翠一伸手,分明相距尚有兩丈,那人突地眼前一花,手上的信已不見。撫翠展開信箋,紙是一流的水染雪宣,字卻寫得不甚好,雖然字骨端正,對運墨用鋒卻略嫌不足,正是唐儷辭的字,只見信箋上寫道:「清風月明,圓荷落露,芙蓉池下,一逢佳人。旭日融融,紅亭十里,相思樹下,以人易人。」其下一個唐字,倒是寫得瀟灑。 「我千算萬算,只算他前來赴約,卻不想他竟然托人暗傳書信,把阿誰誘了出去。」紅姑娘咬牙,「他如何知道那丫頭是……是……」她別過頭去,不願再說下去。柳眼形貌絕美,別具一種陰沉魅惑的氣質,行事隨意狂放,時而溫柔體貼、時而冰冷淡漠、時而豪放瀟灑、時而憂鬱深沉,實是令眾多涉世未深的年輕女子神魂顛倒,尤其柳眼文采風流,橫琴彈詩,唱賦成曲,更令人如癡如醉。紅姑娘錦繡心機經綸滿腹,仍為柳眼傾倒,柳眼卻無端端迷上一位非但貌不驚人,而且毫無所長的女子,甚至這女子並非清白之身,乃是他人家妓,身份卑微之極,怎令她不深深嫉恨? 撫翠哈哈一笑,「他如何知道那丫頭是小柳的心頭肉?我看唐儷辭也是那花叢過客,說不定經驗多了,看上一眼,就知道小柳和阿誰是什麼關係,哈哈哈哈……」紅姑娘臉色一白,暗暗咬牙,低頭不語。撫翠嘖嘖道,「可憐一顆女兒心,縱使那人明明是情敵,為了小柳,你還是要想方設法把她奪回來,其實你心中恨不得她死——真是可悲啊可悲。」紅姑娘低聲道,「你又不曾……不曾……」撫翠大笑道,「我又不曾迷上過哪個俊俏郎君,不明白你心中的滋味?就算我當年喜歡女人的時候,也是伸手擒來,不從便殺,痛快利落,哪有如此婆媽麻煩?」紅姑娘咬了咬唇,避過不答,眉宇間的神色越發抑鬱。 「話說那位西美人何處去了?」撫翠一隻肥腳踩在椅上,看著紅姑娘心煩,她似乎很是開心,「樓上出了如此大的紕漏,她難道沒有發覺?哈哈。」樓梯之處,白素車緩步而下,淡淡的道,「阿誰不見,西公主也不見了,我猜她瞧見阿誰獨自出門,心裡起疑,所以跟了出去。」 「那就是說——也許,我們並沒有滿盤皆輸。」撫翠笑得越發像一頭偷吃了豬肉的肥豬,「說不定還有翻本的機會。」紅姑娘眉頭微蹙,對西方桃追蹤出門之事,她卻似乎並無信心。 秀玉鎮。 芙蓉池。 唐儷辭一人一酒,坐在滿塘荷花之畔,淺杯小酌,眼望芙蓉,鼻嗅花香,十分愜意。他端在手上的白瓷小杯光潔無暇,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宛若珠玉,而地上的細頸柳腰酒壺淺繪白鶴之形,雅致絕倫。單此兩件,又已是絕世罕見的佳品,而唐儷辭自荷塘中摘了一隻蓮蓬,一邊喝酒,一邊剝著蓮子,臉上微現醉紅,煞是好看。 一人自遠方緩步而來,「唐公子好興致。」 唐儷辭擺出了另一隻白瓷小杯,微笑道,「阿誰姑娘請坐,今夜冒昧相邀,實是出於無奈,還請姑娘見諒。」 阿誰微微一笑,「唐公子托人傳信,說今夜讓我見我那孩子,不知他……」 「他目前不在此處,實不相瞞,請姑娘今夜前來,唐儷辭別有圖謀。」唐儷辭為她斟了一杯酒,「這是藕花翠,喝不醉的。」 阿誰席地而坐,滿塘荷花在夜色中如仙如夢,清風徐來,清淡微甜的酒香微飄,恍惚之間,似真似幻。「我明白,唐公子今夜請我來,是為了池雲池公子。」她喝了一口藕花翠,這酒入口清甜,毫無酒氣,尚有一絲荷花的香苦之味,「你想用我向他交換池公子。」 「不錯。」唐儷辭剝開一粒蓮子,遞在她手中,「所以今晚沒有孩子,是我騙了姑娘。」 「他好嗎?」阿誰輕輕的問,雖然心下早已預知如此,仍是有些失落,「我已有許久不曾見他,他……他可還記得我?」 「距離姑娘托孤之日,也有五個多月……」唐儷辭溫言道,「很快便會說話了,只是……只怕他已不記得姑娘……」 「他跟著唐公子,必定比跟著我快活。」阿誰眼望荷塘,清秀的容顏隱染著深涉紅塵的倦意,「也比跟著我平安。」 唐儷辭的眼眸緩緩掠過了一絲異樣的神色,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目望荷塘,和阿誰滿目的倦意不同,他的眼神一向複雜得多,此時更是變幻莫測,「如果……」 「如果什麼?」阿誰低聲問。 「如果有一天,他不幸受我連累,死了呢?」唐儷辭緩緩的問,「你……你可會恨我?」 阿誰搖了搖頭,「人在江湖,誰又能保誰一生一世……托孤之恩,永世不忘……我不會恨你,只是如果他死了,我也不必再活下去。」她淡淡的道,「阿誰不祥之身,活在世上的理由,只是想看他平安無憂的長大。雖然我不能親手將他養育成人,但總有希望,或許在何日何時,會有機緣能在一起……他若死了,我……」她望著荷花,眼神很平靜,「活著毫無意義。」 「只要唐儷辭活著,你的孩子就不會死。」唐儷辭自斟一杯,淺呷一口,「阿誰姑娘,你為人清白,雖然半生遭劫,往往身不由己,但總有些人覺得你好,也總有些人希望你永遠活著,希望你笑,希望你幸福。」 「誰呢?」阿誰淺淺的微笑,「你說柳眼嗎?」 「不。」唐儷辭拾起了她喝完酒放在地上的那個白瓷小杯,緩緩倒上半杯藕花翠。阿誰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只見他舉杯飲酒,就著她方才喝酒的地方,紅潤鮮豔的唇線壓著雪白如玉的瓷杯,堅硬細膩的杯壁襯托著他唇的柔軟,充滿了酒液的香氣……他慢慢喝下那口酒,「我是說我。」 阿誰不答,仍是看著他飲酒的紅唇,過了良久,她輕輕的道,「多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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