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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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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之中,唐儷辭背靠兩床被褥,倚在床上看書,那兩床被褥一床是他自己的,另一床是池雲的,碧落宮的被褥自是柔軟雪白,靠上去無限舒適。而唐儷辭背靠兩床被褥,仔仔細細的看《三字經》,池雲滿臉青鐵的坐在另一張床上打坐,方才唐儷辭還微笑道打坐調息應平心靜氣,別無雜思,如他這般滿懷憤懣,心緒不平,只怕會走火入魔,還是不打坐為好,不如給他沏杯茶來,那番話說得池雲臉色越發青鐵,牢牢坐在床上打坐,便是不下來。 門外有人緩步而入,身材不高不矮,腳步聲一如常人,正是沈郎魂。唐儷辭書卷一引,請他隨意坐,沈郎魂微一點頭,並不坐,淡淡的道,「我有件事想不通。」 「想不通?」唐儷辭翻過一頁書,「想不通宛鬱月旦為何肯讓你我在貓芽峰停留?」他左腕上洗骨銀鐲閃閃發光,襯著白皙柔潤的膚色,煞是好看。 沈郎魂點頭,「有何道理?」唐儷辭眼看書本,嘴角含笑,「你以為宛鬱月旦是什麼人?」沈郎魂淡淡的道,「高人。」唐儷辭的目光從第一行移到第二行,「他不是高人,他是王者。」沈郎魂微微一震,「王者?」唐儷辭微微一笑,「江湖王者,不居人之下,不屈人之威,弱則避走天涯,強則威臨天下。碧落宮在宛鬱歿如手中覆滅,在宛鬱月旦手中重生。宛郁歿如是守成之材,碧落宮神秘之名在他手上發揮到了極至,但神秘只是一種虛像,神秘的利處在令人起敬畏、恐懼之心,神秘的不利之處有二。第一、神秘之宮,閉門自守,必無朋友;第二、宮中人馬罕能外出,如畢秋寒這等人太少,外出也不敢自稱碧落門下,宮中弟子武功雖高,紙上談兵、高閣論道者居多,不免脫離實際。所以——」沈郎魂道,「所以李陵宴揮師門前,碧落宮就遭遇幾乎滅門之禍。」 唐儷辭道,「不錯,有第一個挑起面紗的人,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而碧落宮在洛陽一戰顯露最後實力,並不如傳說中驚人,因此避走天涯,這『神秘』二字已不可能作為立宮之本。」他的目光自第三行移到第四行,「所以之後的所以……碧落宮若不想作為遠避江湖的喪家之犬,不願放棄中原之地,勢必有所作為,這並不取決於宮主是不是宛鬱月旦,而是形勢所趨,不得不然——因此——」他微微一笑,「因此宛鬱月旦答允讓你我入住碧落宮,不是他吃錯了藥或者他怕了你我,而是他有君臨天下之意,我有打亂風雲之心,合情合意,才能相安無事。」 「這幾年碧落宮潛伏江湖之外,想必實力大有長進,而碧落宮回歸武林需要一個好的契機,而恰逢你追查猩鬼九心丸一事連殺施庭鶴、餘泣鳳二人,江湖風雲變色……」沈郎魂淡淡的道,「但是他如何確定借力給你是對的?」唐儷辭唇角微勾,勾起一抹紅潤柔滑的麗色,「那就牽涉到所謂『王者』的判斷,宛鬱月旦判斷我能給他這個契機並且——所有和我合作的人都知道……」他語調慢慢的變柔,眼角微翹,唇線慢揚,那語調柔得勾魂攝魄,「我給的籌碼一向……非常優厚,基本上你想要什麼,我就能給你什麼……」沈郎魂淡淡笑了笑,這是他第一次在唐儷辭面前笑得有些表情,不知是信或是不信。 唐儷辭翻了第二頁書,「今天你來,我很高興。」沈郎魂道:「哦?」唐儷辭合上書本,微笑道,「說明你當我是朋友。」沈郎魂瞪了他一眼,他一貫很少說話,即使說話也無甚表情,此時突地冒出一句,「我實在想不通,你究竟是個聰明人,還是個大傻瓜。」唐儷辭笑出聲來,閉目靠在被褥上睡去,「我卻知道,為贖回老婆的屍體賣身做殺手的人,一定是個大傻瓜。」沈郎魂一怔,突地一笑,「連這種事也能打聽到,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狐狸精。」 沈郎魂之所以入十三殺手樓甘當頭牌殺手,確是因為他妻子追入黃河之後,遺體被殺手樓樓主所獲,為贖回妻子遺體,沈郎魂入樓拔劍,收錢取命。世人都以為沈郎魂冷酷無情,正邪不分,其實這人不過愛妻之情遠勝於對手中劍的敬意而已。 江南山巒起伏,鬱鬱蔥蔥,臨東海之濱,蟲月江之畔,有山名好雲。其山並不高,不過數十丈,然而在群山之中,此座矮峰常年雲霧繚繞,極少令人得見真顏,並且因為太過潮濕,岩石泥土上生滿青苔,滑不溜手,山雖不高,卻極難攀登,空氣中水氣太盛,常人難以呼吸,因此卻是一方禁地。 問劍亭。 好雲山之頂,縹緲雲氣之間,隱約有一處簡陋的木亭,以山頂樹木劈下釘成,同樣生滿青苔,亭中幾塊板凳,一無長物。 一個黑衣人背後站在木亭中,水氣氤氳,滿頭黑髮微染露水,猶如染霜。另一人白衣披髮,手中握劍,卻是個和尚,正是普珠上師。 「依你所言,餘泣鳳府中暗藏藥物,內有殺手,確與猩鬼九心丸之事有所牽連。」黑衣人冷冷的道,「但你可是親眼看見唐儷辭自棺材裡取出藥物?即使他取出藥物,你又怎知定是猩鬼九心丸而不是其他?難道不可能是唐儷辭栽贓嫁禍餘泣鳳?其中各有五五之數,以上師的定性修為,當不該就此出手,如今餘泣鳳身死,余家劍莊毀,死無對證,上師何以向少林交代?何以向中原劍會交代?」 普珠上師雙眼微閉,「事發突然,我的確沒有看見唐儷辭開墳取藥,也不知其藥究竟是不是傳說中的毒藥,但蕭奇蘭、池雲、沈郎魂同時對劍王出手,我阻攔一人,阻攔不了其餘二人,而貴師弟亦出手阻攔於我,情勢混亂,在那同時,劍王已身中沈郎魂暗器,生死不明。」黑衣人正是古溪潭的師兄成縕袍,「在下師弟魯莽任性,信人不明,我已將他關入青雲劍牢,閉門思過。師弟年紀輕輕不明事理,上師身為前輩,不該與他一同糊塗。」 他仰頭看雲,「劍王數十年來聲望卓著,身為中原武林泰山北斗,豈容是幾個人一番胡鬧就能扳得倒?即使上師對他心中存疑,也該穩步求證,請中原劍會出面處置,如今餘泣鳳暴斃,他的親人、朋友、門徒眾多,他一死便是結下不計其數的仇人。余泣鳳曾是劍會劍王,不能證明他販賣毒藥,他之死中原劍會便不能善罷甘休,否則諾大劍會顏面何存?唐儷辭奸詐狡黠,遠避貓芽峰碧落宮,礙于碧落宮對江湖武林的恩情,中原劍會不能出手拿人,但上師你和我那愚昧師弟卻免不了一場麻煩。」普珠上師淡淡的道,「你早早將古溪潭關入青雲山劍牢,是早已預知此事,縕袍為人處事犀利如劍,眼光見識亦是犀利如劍。」 成縕袍嘿了一聲,「上師近日最好一直待在問劍亭,至少來此地的人都不是雜碎之輩,有交情尚好說話。」普珠上師淡淡的道,「我若有罪,自會領罪。」成縕袍冷冷的道,「若真有罪,領也無妨,只怕你不是有罪,只是有錯而已,領了便是冤死。」普珠上師端起放在板凳上的一杯清茶,喝了一口,「普珠平生,行該行之事,殺該殺之人,若有罪,下地獄贖。」 成縕袍冷冷的道,「你倒是很合適和唐儷辭合作,那人行事一派狂妄,只消你不在乎對中原正道的影響,你也可和他一般殺你認為該殺之人,不必對世人做任何解釋!可惜你出身少林,人在正道,再不守清規也不得不顧及聲名影響,是你之恨事。」普珠上師淡淡的道,「以身為鑒,引人向善,也是行善,也是修行。」 「兩位好興致,在問劍亭品茶。」突地一聲長笑,一位白衣人自亭外飄然而入,白衣紫劍,年在四旬,雖然已是中年,不脫翩翩風度,當年定是風流少年,正是中原劍會第四高手「風萍手」邵延屏,「人在問劍亭,怎能不問劍?兩位小動筋骨便是邵延屏的福氣,哈哈。」 中原劍會以劍術排名,去年施庭鶴擊敗餘泣鳳得劍王之名,但劍術排名以每年知名之戰和劍會元老評議計算,故而劍會排名仍是餘泣鳳為第一,成縕袍列第二,普珠上師衛列第七,而邵延屏名列十九,施庭鶴擊敗餘泣鳳後位列第三,但他的第三之位一向難以服眾,身死之後更是無人提及。每年中原劍會元老會事先約定一地召開劍會,中原劍會仍是武林一大盛事,能在劍會排名,更是習劍者一生榮耀。而好雲山問劍亭是劍會私約之所,凡是劍手踏入問劍亭,便是拔劍待客之時,任何人都可上前挑戰。 成縕袍臉色一沉,冷冷的道,「少陪!」他閃身出亭,直掠入樹叢之中,連看也不看邵延屏一眼。普珠上師面無表情,邵延屏也不生氣,揮了揮衣袖歎了口氣,「這人還是這般目中無人,不知世上能入他眼的人能有幾個?眼高於頂,難怪年過三十還討不到媳婦,劍術不能衛列劍會前十的女子,在他眼裡恐怕都是母豬。」普珠上師不聽他胡說八道,淡淡的道,「請了。」亦要轉身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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