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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唐儷辭微笑,「世上難以想像的事很多……這藥,你沒有吃?」花無言搖了搖頭,露齒笑道,「我吃了。」唐儷辭道,「我聽說此藥兩年一服,你若搶了一瓶,增強的武功不會失去,而且可保數十年平安,習武之人,能得數十年平安,也是不錯了。」花無言仍是搖了搖頭,「我很認命,服藥以後,自由便是幻想。」唐儷辭眼波流動,看了地上的屍骨一眼,「這人是誰?」

  「她是餘泣鳳的老娘。」花無言笑道,「藥丸藏在餘泣鳳他老娘的墓裡,普天之下,除了你這不怕死的怪人,無人敢動這棺材分毫。」唐儷辭微笑,「佩服佩服,原來如此,這主意可是紅姑娘所想?」花無言道:「當然……女人心海底針,紅姑娘楚楚動人,然而心機不下於你。」唐儷辭道:「紅姑娘,是你主子什麼人?」花無言哈哈一笑,「你猜?」唐儷辭道:「奴婢。」花無言哎呀一聲,「你怎知道?」唐儷辭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或許是我見過的女人太多了,以她的氣象,實在不像個主子。」說罷,他又往暗紅閣樓看了一眼,「我猜石棺破後,紅姑娘已經不在樓中。」花無言淡淡的道,「但我會戰死而止。」唐儷辭惋惜的看著他,「你的劍法很美,出劍吧。」

  花無言捏著劍訣的手勢一直沒變,天色漸漸黃昏,斯人年輕的容顏清秀如花,微風徐來,衣袂禦風,便如一拂未開之曇。唐儷辭提著沉甸甸的包裹,左手刀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明光,隨著花無言一劍刺來,他飄然轉身,「當」的一聲刀劍相交,花無言無言的歎了一聲。

  一人從地上坐了起來,「萍川梧洲的劍法,可惜啊可惜,小子尚未練到家,如此半吊子的名劍,遇上亂七八糟的殺人刀,卻是贏不了的。」花無言吃了一驚,匆匆一掠眼才知是倒在地上多時的花丁又爬了起來,坐在一旁看戲,只聽他又道:「嗯……看起來今天你心情很好,竟然讓他了不止三劍。」唐儷辭笑而不答,短刀招式流暢,花無言劍勢雖然好看,卻攻不入唐儷辭身週三尺之內。

  正在此時,只聽「碰」的一聲驚天巨響,唐儷辭驀然回首,正見整個劍堂之頂轟然而起,被炸得橫飛出去數十丈,滾滾煙塵之中點點飛濺的是人的殘肢斷臂,有些磚塊殘肢被震上天空,跌落在不遠之處,他的臉色驟然蒼白——方才、他說「余劍王對上池雲和沈郎魂,勝算能有多少?」,而紅姑娘答「黃泉路上,有他給你作陪,難道不好?」暗紅樓閣之中有密探,紅姑娘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就是在當時她已下了必殺之令,犧牲餘泣鳳,爆破餘家劍堂?

  池雲和沈郎魂安否?

  他驀然回身,眼眸泛著出奇古怪的冷光,花無言在笑,笑得很無奈,「我說過女人心海底針,紅姑娘心機之重不下於你……你闖進暗紅樓閣,她已知余家劍莊已經暴露不可能再留,除非能殺得了你——但我和三十三殺人陣無殺你之能,既然無能殺你,剪除你的羽翼,乃是必行之道,唯一惋惜的是炸藥唯有劍堂才有,否則連你一同炸死,血肉橫飛嗚乎哀哉,哈哈哈……」他笑得很是悲哀,卻笑得前俯後仰,「你奪走藥丸不要緊,讓余家劍莊的幾十個人分崩離析不要緊,甚至殺了我花無言也不要緊,但是你說你是個很珍惜朋友的人,哈哈哈……你讓朋友去送死,是你讓你的朋友去送死……」

  唐儷辭眉間微蹙,輕輕咬了下嘴唇,眉目之間湧起了一絲痛楚之色,「原來如此。」他握刀的左手背輕按腹部,「你留下來,便是準備送死的了?」花無言立劍在地,「炸毀劍堂,是我親自下令……你可還滿意?」

  「你要死,可以。」唐儷辭平靜的道,他握刀踏前一步,再踏一步,傍晚的涼風拂他之面而過,帶起幾縷烏髮掠面而過,「我殺你之後,再去救人。」

  花無言唰的一劍沖了過來,唐儷辭不再容情,短刀一閃之間血濺青袍,隨後劍光爆起,如月光沖天之亮,刀光瑩瑩,血色濃郁充盈刀身,「啪」一聲地上瀝血三尺,如龍蜿蜒。

  雪線子在方才爆炸聲響的時候已無影無蹤,不知是逃命去了,或是前去救人。冰冷的兵器交接之聲,無言的刀光劍影,突地一聲弦響,溫柔如泉水漫吟,潺潺而出,花無言滿身血污,聞聲淒然一笑,揮劍再出,唐儷辭聞聲回頭,劍風披面而過,斬斷數莖髮絲,烏髮飄零委地,混同血污冷去。花無言踏前一步,縱身而起,連人帶劍撲向唐儷辭胸口空門,唐儷辭翻身一個大回旋閃避,花無言劍勢似比方才更為淩厲,合著那溫柔淺唱的弦聲,劍劍奪命……

  刀光血影之中,有人近在咫尺,撥弦而歌,「青蓮命,白水吟,萍川梧州劍之名。可歎一生愛毒草,庸不學劍負恩情。美人緣,負美人,恩師義,負恩師,空行路路折夜櫻……」

  歌聲悽楚,歌者縱情放聲,極盡動情任性。花無言目中有淚隨劍而墜,點點落在血泊之中,唐儷辭刀光如練,閉目之時一刀洞穿花無言心口,一聲悲號,斯人倒地,而弦聲錚然,唱到一句「……拂滿人生皆落雪,歸去歸去,歸去其身自清。」花無言倒地,歌聲絕止,就如四面八方誰也不在似的。

  「你為何要求死?」唐儷辭的刀洞穿花無言的心口,隨他一同倒地,尚未拔出。

  花無言平臥在地,天色已暗,天際隱約可見幾顆星星,「我……我是……」他笑了出來,「不肖子,一生忘恩負義,不學劍、練毒草、入風流店、服食猩鬼九心丸……都是我一意孤行,拋棄妻子、氣死恩師,我沒有回頭之路……哈哈,拂滿人生皆落雪,歸去歸去,歸去其身自清……」他緩緩閉上眼睛,「尊主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血,不再流了。

  他去了。

  唐儷辭將他放下,霍然站起,看了暗紅閣樓一眼,那人就在樓中,橫琴而彈。

  是風流店的尊主,是什麼樣的「尊主」能將下屬之死當成是一場盛舞,為之縱情高歌,卻不把滿地屍骸當成一回事?他提起猩鬼九心丸的包裹,往劍堂廢墟而去。

  唐儷辭。

  暗紅樓閣之中,有人黑紗蒙面,背對著窗口,橫琴於膝,亂指而彈。

  溫雅秀麗的假面,出乎尋常的心狠手辣,很像一個人。

  但那個人已經死了,被殺死的人不可能復活。

  他並沒有看花無言之死的過程,也沒有看唐儷辭一眼,從頭到尾他都背對著戰局,專心致志的撥弦而歌。歌,不盡情全力,便不純粹。

  「尊主,此地危險,要是池雲沈郎魂未死,三人返頭截擊,勢難脫身。」紅姑娘輕聲說,她已換了身衣裳,持著燭臺給黑紗蒙面人照明。

  「走吧。」黑紗蒙面人道,「待他們離去後,好好安葬他。」

  「是。」紅姑娘低聲道,默默持燭往閣樓地下而去,黑紗蒙面人將橫琴棄在樓中,緩步而下,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地道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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