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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劍王餘泣鳳手持「平檀」,斜指池雲。池雲撩起衣裳,腰間四柄一環渡月光彩雪亮,他一貫身帶五柄飛刀,斷去一柄,還有四柄。

  古溪潭心中緊張之極,餘泣鳳功力顯然在池雲之上,然而池雲這人脾氣特異,非要啃自己咬不下的骨頭,此時一戰,後果堪慮!他和普珠上師聯袂而來,正是為了猩鬼九心丸之事,他是對餘泣鳳心中存疑,而普珠上師追查到一輛分發藥丸的白色馬車來往于余家劍莊,兩人正在和餘泣鳳相談此事,但事情尚未談得見眉目,池雲便破門而來,直言要和餘泣鳳動手。此人的勇氣自是非凡,但事未確定,如此魯莽,只怕事情會越發弄得不可收拾。

  「開始吧!」池雲擰刀在手,刀鋒掠過門面,他略略低頭,挑眼看餘泣鳳,「讓我來領教一下『西風斬荒火』的滋味……」

  「西風斬荒火」乃是餘泣鳳威震江湖的一劍,餘泣鳳哼了一聲,平檀劍一揮,一招平平無奇的「平沙落雁」點向池雲胸口,在池雲咄咄逼人之下,他劍下仍然留情,正是前輩向晚輩賜招。池雲揮手出刀,一環渡月嗡然震鳴,突然之間空中似出現了千百隻雪亮的鬼之眼,刀刃破空之聲颼颼如鬼泣,罩向餘泣鳳頭頂,這一招名為「渡命」,是「渡」字十八斬中的第八式,殺生取命,渡爾亡魂。

  「平沙落雁」的劍氣與「渡命」之刀堪堪相觸,古溪潭便見自己的平檀劍極細微的崩了一角,心中大駭——劍崩,可知餘泣鳳此招雖然平庸,卻是用了十成功力,一旦刀劍相觸,便是——

  「當」的一聲震天巨響,平檀劍斷!一縷髮絲掠過池雲面前,第一柄一環渡月招出落空,跌落在地,然而餘泣鳳手中長劍斷了一截劍尖,原來刀劍相交,平檀劍質不如銀刀,錚然而斷。池雲探手摸出第二柄飛刀,冷冷的道:「換劍!」

  「小輩欺人太甚。」餘泣鳳淡淡的道,「拿劍來!」

  在二人動手之時,餘家已有七八名家丁趕來,聽聞餘泣鳳一聲「拿劍」,其中一人拔步而上,雙手奉上一劍。眾人只見此劍古樸無華,形狀難看,猶如一柄廢劍,餘泣鳳「唰」的一聲拔劍出鞘,池雲持刀居中,贊道:「好劍!」頓了一頓,他深吸一口氣,「身為劍客,身不佩劍,出手向他人借劍,是為無知;身為天下第一劍客,動手之時要他人上劍,是為無恥!」他惋惜的看著餘泣鳳的佩劍「來儀劍」,「可惜一柄好劍,落於你這混帳手中,便如繡花鞋送給跛腳婦、珍珠衫贈與黃臉婆,真他媽的暴殄天物!」

  罵得好!古溪潭心中叫好,池雲的行徑雖然魯莽,但不知不覺他已將之引為至交好友,池雲雖然口舌刻薄,出言惡毒,但這一串話罵得痛快淋漓,正是他不好說也不敢說的話。普珠上師臉色冷漠,雙目炯炯看著二人,眼見餘泣鳳持劍在手,自然而然一股氣勢宛若催城欲倒,劍勢與方才全然不同。

  「紅蓮便為業孽開,渡生渡命渡陰魂!」池雲陰森森的道,雪亮的銀刀一擰,「錚」的一聲,一刀緩緩飄出,猶如刀上有無形之手牽引,刀勢飄忽,宛若幽魂,緩緩往餘泣鳳身前飄去。

  「劍泣風雲。」餘泣鳳淡淡的道,池雲刀能懸空,是借袖風之力,其人衣袖極長便是為此,所以餘泣鳳一劍未出,劍氣直指池雲手肘,真力灌處,衣袖也飄,斜斜對著池雲蹁躚不定的袖口。

  嘿!這一劍出,說不定就是生死之間,餘泣鳳「來儀」劍出,鐵了心要斷池雲一臂。潛伏梁上的沈郎魂至今才極其輕微的換了一口氣,確認決計不會有任何人發現,手指一動,一枚極細小的鋼針出現在指縫之間,若是池雲遇險,是要救人、還是要殺敵?他在沉思,殺人的功夫他自是一流,但救人的功夫未必好,射影針出,身份敗露之時,他有辦法避過餘泣鳳的「西風斬荒火」麼?

  梁上在沉思。

  梁下池雲衣袖飄動,漂浮的刀刃已堪堪到了餘泣鳳面前,乍然只聞一聲大喝,「錚」的一聲半截一環渡月飛上半空直釘梁上,幾乎擊中沈郎魂藏身之處,池雲刀斷換刀一瞬之間,餘泣鳳只出一劍,「錚錚錚」三響,池雲連換三刀,三刀皆斷釘入廳堂四周屋樑牆壁之上,終於劍勢已盡,餘泣鳳挫腕收劍,陰森森的看著池雲,「再來!」

  池雲腰間只剩一刀,臉上傲氣仍存,雙手空空,一身白衣袖袍漂浮,頑劣的一笑,「當然是再來!你很好!」餘泣鳳劍刃寒氣四溢,古溪潭心中凜然,餘泣鳳之劍自是震古爍今,池雲之氣也是越挫越勇,這一戰只怕不是不可收拾,而是必有一人血濺三尺方能了結。

  「最後一刀,看是你死、還是我死?」池雲的手指慢慢從腰帶上解下最後一柄一環渡月,握在手中,「最後一刀,『渡月問蒼生』,餘泣鳳——」他對餘泣鳳慢慢勾了勾手指,「西風斬荒火。」

  「不如你所願,豈非讓江湖人說我苛待小輩。」餘泣鳳淡淡的道,雙眼之中隱約露出了慘紅的瘋狂之色,「西風斬荒火!」

  「哦,你不知道余劍王藏藥之地?」唐儷辭掐著花無言的手指一根一根放開,「藥藏在哪裡,只有紅姑娘知道?那麻煩你帶路,我要見紅姑娘一面。」他言語含笑,表情溫柔,花無言也是一臉笑意,只是唐儷辭五指指甲深深陷入花無言頸項,留下五道傷口,微微沁血。花無言是用毒的大行家,自然知道唐儷辭指上有毒,雖然這毒不是絕毒,也是麻煩,況且自己身上有傷,許多散播空中的毒水毒粉便不能用,他相信這才是唐儷辭在他頸上掐出五道血印的本意。

  指上有毒,只是本來有毒而已。

  並非特意。

  「紅姑娘住在暗紅閣樓,不是她自己要出來,誰也不能見她。」花無言歎氣,「如果你和我闖進去,她一拉閣樓裡的警鐘,餘泣鳳馬上知道你來了,劍莊裡高手雖然不多,但消息一旦走漏,你要查藥丸的事,將會更加困難。像唐公子這麼聰明的人,應該不會不懂吧?」

  唐儷辭微微一笑,「不敢唐突佳人,既然我等魯男子不宜進門,那就只好等紅姑娘自己出來了。」他施施然看著花無言,「我不想打攪劍王見客,自也沒有時間等佳人青睞,紅姑娘如片刻之後不出來見我,我便扭斷你的脖子,如此可好?」

  「這……」花無言笑道,「這自然不好,就算你扭斷我的脖子,她也不會出來的。」

  「那很簡單。」唐儷辭的手鬼魅般的已搭在花無言頸上,他只覺頸項劇痛,發出「咯」的一聲,雙目一閉。正當他以為必死無疑之時,一口暖氣撲面而來,睜開眼睛,竟是唐儷辭對著他輕輕吹了口氣,柔聲歎道:「如你這樣的人,竟然不敢為求生一搏,難道你背後的秘密,真的有那麼可怕?」

  花無言望著那張秀麗的臉龐,頸項仍然劇痛難當,唐儷辭手下的勁道並沒有減輕,然而麗顏含笑,眼波如醉,卻有一股心蕩神移的豔色,他情不自禁的往後一仰,並未回答唐儷辭的問題。唐儷辭也沒有再問,兩人便如此僵持了一會,突地唐儷辭輕輕一笑,輕輕的對花無言的嘴唇再吹了口暖氣。

  他在……幹什麼?花無言只聽自己的心跳砰砰直響,刹那頭腦一片空白,卻見唐儷辭放開了他,揮了揮衣袖,「你去吧。」

  以他之為人,在平日定會一笑而去,但花無言卻站在原地呆了一呆,帶著滿腹疑惑和一頭霧水,慢慢離去。

  唐儷辭,除卻心機過人心狠手辣之外,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花無言離去,唐儷辭面帶微笑,怡然四顧,望見不遠之處有一幢暗紅色的閣樓,步履安然,向它而去。走出去不過三十來步,身周呼吸之聲驟增,顯然監視他的暗樁甚多,他不以為意,瀟灑走到閣樓門前,突然看見一道白色身影睡在花叢之中,頭髮雪白,不免微微一笑。

  「啊,來得真快。」躺在白蝴蝶叢中的人歎了口氣,繼續閉目睡覺。

  唐儷辭不以為意,抬起頭來,只見暗紅閣樓之上一道纖細的身影微微一閃,避去不見。他對樓上一禮,走到閣樓門前推開大門,就這麼走了進去。然而警鐘並沒有響,他踏上登往二樓的臺階,一位白衣悄然的女子正站在臺階之口,斯人清雅如仙,而雙眉若蹙若顰,尚未見得全容,一縷繾倦憂鬱之氣已幽然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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