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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嘩啦」一聲,他從水裡出來,盤膝坐在李蓮花身旁,渾身的水灑了一地。李蓮花手忙腳亂地救起那幾碟涼菜,喃喃地道:「你這人忒粗魯野蠻了吧……」笛飛聲坐了下來,提起一壺酒喝了一口,李蓮花居然還順手牽羊地偷了兩付筷子,他夾起碟中一塊雞肉便吃。

  「喂,角麗譙不是對你死心塌地,怎麼把你弄成了這副模樣?」

  李蓮花抱著一碟雞爪慢吞吞地啃著,小口小口地喝酒,「你這渾身肉瘤,看來倒也可怕得很。只不過『笛飛聲』三字用來嚇人已是足夠,何況你嚇人之時多半又不脫衣,弄這一身肉瘤做什麼?」

  笛飛聲「嘿」了一聲,李蓮花本以為他不會說話,卻聽他道:「她要逼宮。」

  李蓮花叼著半根雞爪,含含糊糊地道:「我知道,她要做皇帝,要你做皇后……」

  笛飛聲一怔,冷笑一聲:「她說她唾手可得天下,要請我上座。」

  李蓮花「哎呀」一聲,很是失望:「原來她不是想娶你做皇后,是想你娶她做皇后。」

  笛飛聲冷冷地道:「要朝要野,為帝為王,即使笛飛聲有意為之,也當親手所得,何必假手婦人女子?」

  李蓮花「嗯」了一聲:「所以她就把你弄成這副模樣?」

  笛飛聲笑了笑:「她說要每日從我身上挖下一塊肉來。」

  李蓮花恍然大悟:「她要每日從你身上挖下一塊肉來解恨,又怕你身上肉不夠多,挖得三兩下便死,所以在你身上下些毒藥,讓你長出一身肉瘤來,她好日日來挖。」笛飛聲喝酒,那便是默認。

  「角大幫主果真是奇思妙想。」

  李蓮花吃了幾根雞爪,斜睇著笛飛聲,「這種毒藥定有解藥,她愛你愛到發狂,萬萬不會給你下無藥可救的東西,何況這些肉瘤難看得很,她看得多了,只怕也是不舒服。」笛飛聲淡漠喝酒,不以為意。

  兩人之間,自此無話可說。十四年前,未曾想過此生有對坐喝酒的一日;十四年前,他未曾想過自己有棄劍而去的一日;十四年前,他未曾想過自己有渾身肉瘤的一日。

  此處本是山巔,窗外雲霧飄渺,湯湯山巒連綿起伏,十分蒼翠,卻有九分蕭索。兩人對坐飲酒,四下漸漸暗去,月過千山,映照了窗內一地白雪。

  「今日……」

  「當年……」

  兩人突地一起開口,又一起閉嘴,笛飛聲眉宇間神色似微微一緩,又笑了笑:「今日如何?」

  李蓮花道:「今日之後,你打算如何?」

  笛飛聲繼續喝酒,又是笑了一笑:「殺你。」

  李蓮花苦笑,不知不覺也喝了一口酒:「當年如何?」

  「當年……」笛飛聲頓了一頓,「月色不如今日。」

  李蓮花笑了起來,對月舉了舉杯:「當年……當年月色一如今日啊……」他突然極認真地問,「除了殺我,你今後就沒半點想法?你不打算再弄個銀鴛盟、鐵鴛盟,或是什麼金鴦教金鳥幫……或者是金盆洗手,開個青樓紅院,娶個老婆什麼的?」

  「我為何要娶老婆?」笛飛聲反問。

  李蓮花瞠目結舌:「是男人人人都要娶老婆的。」

  笛飛聲似是覺得甚是好笑,看了他一眼:「你呢?」

  「我老婆不過改嫁而已……」

  李蓮花不以為意,抬起頭來,突然笑了笑,「十二年前,我答應過他們大家……婉娩出嫁那天,我請大家吃喜糖。那天她嫁了紫衿,我很高興……從那以後,她再也不必受苦了。」他說得有些顛三倒四,笛飛聲並未聽懂,喝完最後一口酒,他淡淡地道:「女人而已。」

  李蓮花嗆了口氣:「阿彌陀佛,施主這般作想,只怕一輩子討不到老婆。」他正色道,「女人,有如嬌梅、如弱柳、如白雪、如碧玉、如浮雲、如清泉、如珍珠等等種種,又或有嬌嗔依人之態、剛健嫵媚之姿、賢良淑德之嫻、知書達理之秀,五顏六色,各不相同。就如你那角大幫主,那等天仙絕色只怕數百年來隻此一人,怎可把她與眾女一視同仁?單憑她整出你這一身肉瘤,就知她誠然是萬中挑一,與眾不同的奇葩……」

  笛飛聲又是笑了一笑:「殺你之後,我便殺她。」

  「你為何心心念念非要殺我?」

  李蓮花歎道,「李相夷已經跳海死了很多年了,我這三腳貓功夫在笛飛聲眼裡不值一提,何苦執著?」

  笛飛聲淡淡地道:「李相夷死了,相夷太劍卻未死。」

  李蓮花「啊」了一聲,笛飛聲仍是淡淡地道:「橫掃天下易,而斷相夷太劍不易。」

  李蓮花歎道:「李相夷若是能從那海底活回來,必會對你這般推崇道一個『謝』字。」

  笛飛聲「哼」了一聲,不再說話,李蓮花剛才從角麗譙桌上翻了不少東西,他略略一掃,卻是許多書信。只見他拿著那些書信橫看豎看,左傾右側,比劃半天也不知在做什麼。半晌之後,笛飛聲淡淡地問:「你做什麼?」

  李蓮花喃喃地道:「我只是想看信上寫了什麼。」

  笛飛聲看著他的眼睛:「你看不見?你的眼睛怎麼了?」

  李蓮花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劃著:「我眼前有一團……很大很大的黑影……」他說來心情似乎並不壞,在笛飛聲眼前畫了人頭大小的一圈,還一本正經地不斷修正那個圈的形狀,喃喃地道:「有些時候我也看不太清你的臉,它飄來飄去……有時有有時沒有,所以你也不必擔心你在我面前那個……不穿衣服……」他說了一半,突然聽笛飛聲道:「辛酉三月,草長鶯飛,梨花開似故人,碧茶之約,終是虛無縹緲。」

  李蓮花「啊」了一聲,但聽笛飛聲翻過一頁紙,淡淡地道:「這一封信只有一句話,落款是一個『雲』字。」

  李蓮花眨眨眼睛:「那信紙可是最為普通的白宣,信封之上蓋了個飛鳥印信?」

  笛飛聲的語調不高不低,既無幸災樂禍之意,也無同情感慨之色:「不錯,這是雲彼丘的字,白江鶉的印信。」

  李蓮花歎了口氣:「下一封。」

  笛飛聲語氣平淡地念:「辛酉四月,殺左三蕎。姑娘言及之事,當為求之。」這是四月份的信件,五月份的信件打開來,笛飛聲目中泛出一陣奇光,「這是百川院一百八十八牢的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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