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吉祥紋蓮花樓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骷髏?」陸劍池訝然,這裡杳無人煙,哪裡來的骷髏?他定睛往水中望去,只見清波之下,一片卵石,何處來的骷髏?那人見他疑惑,又指指水中,「許許多多死人……成百上千的死人……」陸劍池越發驚訝,走近湖邊,越發努力去看那湖底,但見水清無魚,的的確確沒有什麼骷髏,驀地想起莫非他說的並非指湖底——他目光一掠湖面,頓時大吃一驚,只見不大的一片湖面之上,倒映著不計其數的骷髏頭像,成百上千雙黑黝黝的骷髏眼睛在水面上飄蕩,隨著波光閃爍著詭異的光彩,就如紛紛張口呼呐一般。

  「這……哪裡來的倒影?」陸劍池抬頭四望,只見湖邊聳立的塊塊巨石之上,隱隱約約有許多凹凸不平的花紋,眾多大大小小的窟窿眼兒遍佈石上,正是這些陰影和窟窿倒影如水,產生了千百骷髏頭倒影的奇景,「原來如此,此種天生奇景,倒真讓人嚇了一跳。」他頓時釋然,「這位兄弟如何稱呼?這些倒影只是石壁陰影之幻像,並非真實,切莫害怕,乃是天生奇景,世所罕見。」那灰袍人長長吐出一口氣,也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越發緊張,「我姓李……那個……」

  陸劍池欣然道,「原來是李那哥李兄,幸會、幸會。」那灰衣人嗆了口氣,咳嗽了幾聲,「好說好說,那……」他頓了一頓,不知突然想到了些什麼,硬生生把到嘴邊的一句話改為「那太陽快要下山了……」陸劍池微笑道,「不錯,天色已晚,李兄似乎並非武林中人?暮色已濃,為何在此停駐?」灰衣人「李那哥」目光仍在那山壁和湖水中打量,慚慚的道,「我本想拔幾顆薇菜下麵條,結果不小心迷路了……」陸劍池道,「不妨事,我帶你下山。」李那哥欣然同意,兩人在天色全黑之前下山,李那哥言道他剛剛搬來此地,房子就在山下不遠處的一處村莊之內,陸劍池也正想找個地方落腳打尖,於是同往那村莊而去。

  菊花山下的村莊只有寥寥十幾戶人家,山坳處坡緩草密,縱然是晚上也見長滿野菊花,幾棵蒼勁大樹之下搭著幾間房屋,村莊之外並無田地,這個地方地處山巒深處,土質不宜耕作,故而村裡村外全是一派天然景象,十分怡人。陸劍池和李那哥步入村莊,村裡日落而眠,極少有人走動,只有兩個皮膚黝黑的頑童蹲在家門口摸黑玩泥巴,驚奇的看了兩人一眼,躲回家中。

  在泥巴土牆搭起的房屋之旁,一幢兩層高的木樓赫然與眾不同,陸劍池凝目望去,只見此樓遍體刻有蓮花圖案,為風吹搖曳之形,心中一凜,這樓……李那哥眼見他目瞪自己的房子,忙道,「這屋子不是我的。」陸劍池走到門前,輕撫木樓之上的花紋,「這樓好大的名氣,吉祥紋蓮花樓,武林第一神醫李蓮花之住所,李兄,你與那李神醫同姓,莫非你就是……」李那哥連連搖頭,「我對醫術一竅不通,萬萬不是什麼神醫,這屋子也不是我的,我是……呃……那個李神醫的親戚,我是他同村的表房的鄰居,李神醫在附近山頭尋到了一種稀世奇藥,正在煉丹,你知道李神醫的醫術天下聞名,聽說他白天為人、夜裡為鬼,有時候認識些蛇妖、女鬼,還有木石精怪……」

  陸劍池灑然一笑,「傳言未免言過其實,原來李神醫山中煉丹,現在你暫住此屋,這可是武林中人人人只盼一見的奇樓,你和李蓮花是素識?」李那哥仍是連連搖頭,「我和李神醫也不大熟……只是住在這裡而已。」他指指木樓之中,「可要進去坐坐?」陸劍池微笑道,「主人不在,還是免了,這裡何處可以打尖?」李那哥四處張望,「我搬來這裡不過幾天,一向都在樓裡做飯,客棧……好像村東有一家,不過這村裡的人從來不去客棧吃飯,而且山裡也很少有人來。」陸劍池道,「無妨,李兄如果不棄,和在下一同前去如何?」李那哥欣然答允。

  §食狩村 二、無屍客棧

  小村的東面,是一處池塘,池塘之畔有一幢黑色小屋,和泥巴土牆並不相同,卻是以黑色磚塊造就,綠色琉璃虎頭瓦,紅木大門,門上雕刻八卦之形,天色雖暗,但在陸劍池眼中,那門上沉積數寸的塵土,已是清晰可見。「看來這裡關門已久。」陸劍池道,「不過這客棧倒是奇怪。」他行走江湖雖不甚久,卻從未見過門上雕八卦的客棧,何況黑色磚牆,綠色琉璃虎頭瓦,這客棧建得堅固豪華,卻為何落得關門謝客的地步?如果是因為客人太少,此地偏僻之極,人丁稀少,有誰會在這裡投下許多金錢,建起這樣一座堅固豪華的客棧?李那哥伸手扣門,只聽「篤篤」兩聲,大門微微一晃,卻是未鎖,「這裡好像很久沒有人住了。」

  「門內有動靜。」陸劍池伸手輕推,大門緩緩打開,月光之下,只見門內吱吱老鼠四處亂竄,黑暗之中,張張木質渾厚的桌椅仍舊擺在廳堂之中,桌椅的影子投在地上,依稀可以想像當年熱鬧的景象。幾聲清脆的竹板敲擊之聲,陸劍池一抬頭,只見客棧頂上懸掛十來條三寸長的竹板,正隨開門的微風輕輕相擊,竹板上雕刻著筆劃各異的同一個字,那就是「鬼」字。

  夜風清涼,客棧大門洞開,風吹入門內,客棧桌椅上積塵飄散,揚起了一股塵霧,李那哥和陸劍池面面相覷,心中不免都是一股寒意悄悄湧了上來。正在寂靜之間,客棧破舊的門簾略略一飄,隱約可見門後牆上的斑斑印記。

  黑色的斑點印記,莫非是乾涸的血跡?陸劍池按劍在手,潛運真力,緩緩往裡踏入一步,李那哥在他背後慚慚的道,「陸大俠……何不白天再來……」陸劍池輕輕「噓」了一聲,凝神靜聽,諾大的客棧之中一直有動靜,卻聽不出來是不是人,好像有個沉重的東西在裡面某處移動,移動得很輕微,也可能是衣櫥、床鋪因年久發出「咯啦」一聲。他握劍在手,步履輕健,如貓兒般掠過大堂,以劍柄輕輕挑開那扇風中輕飄的門簾,李那哥本不欲進門,見他如此,猶豫半晌,歎了口氣,還是跟了進來。

  兩人凝目望去,只見通向客棧後院的那條走廊牆上,濺著數十點暗色斑點,形似血跡,仿佛曾有什麼帶血的東西對著牆壁揮過。陸劍池是刀劍的大行家,心中忖道,這痕跡短而零亂,並非刀劍所留,但濺上的速度快極,如果真是血跡,這受傷的人恐怕難以活命。這古怪的客棧之中,究竟發生過什麼離奇的故事?李那哥湊近對那牆壁看了一眼,「這是什麼?」陸劍池聞聲細看,「這是……」只見牆上斑點之中粘著一小塊褐色的硬物,陸劍池看了半晌,不知所以,李那哥喃喃的道,「這好像是一塊碎片。」陸劍池點了點頭,「卻不知是何物?」李那哥瞧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甚是奇怪,欲言又止,又複歎了口氣,「不管這是什麼斑點,總而言之……走廊裡什麼都沒有。」

  的確在這走廊之中一片空蕩,除了牆上數十點斑點,什麼都沒有。陸劍池當先而行,通過走廊,是一個甚大的庭院,陰影迎面而來,卻是院中兩棵甚大的枯樹,幾絲微露的光線透過樹杈而來,映在人身上就如一張巨大的蛛網。枯樹之旁有一口水井,井上的吊桶完好無損,院中八扇大門,樓上四扇大門,一共十二個房間,樓上的第四扇門半開,仿佛已經這樣開了很久了。

  「奇怪……這個地方人煙稀少,為什麼會有這樣一處客棧,十二個房間,花木庭院、都是青磚碧瓦,絕非偶然能成。」陸劍池不得其解,李那哥順口道,「說不定幾年前這裡住著很多人,比現在熱鬧十倍。」陸劍池搖了搖頭,「若真是如此,這許多人哪裡去了?而且既然是客棧,必要有許多人人來人往,這裡是大山深處,怎會有諸多行人?」李那哥道,「說不定許多年前這裡就有許多行人……」陸劍池又搖了搖頭,仍舊覺得這客棧處處透著詭異,「明日倒要尋些村民問問。」他在院中繞行一周,未見異常,緩步走到第一扇門門前,劍柄一推,門緩緩打開,一股濃重的黴味撲面而來,只見門內窗戶半掩,紗曼垂地,桌椅板凳俱在,都積滿了厚厚的灰塵。李那哥往房中一探,頓時一呆,陸劍池大步走入房中,看著房中奇異的景象,饒是他一身武功,也有些寒毛直立。

  房內床榻之前倒著一塊板凳,屋樑上懸著一條灰色布條,布條上打著個死結,靜靜不動。陸劍池伸手一扯那布條,雖是經過多年,布條仍很結實,李那哥跟在他身後,仰看那屋樑,陸劍池一縱而上,輕輕一撥那布條,只見梁上一道印痕,這條灰色布條吊過重物,難道在這房中,竟真的吊死過一人?他躍身下來,呆呆的出神,腦中千百疑惑,不知如何解答。李那哥凝視那灰色布條,那布條雖然盡是灰塵,卻並未生蟲,本來顏色似乎乃是白色,正是一條白綾,但看邊緣剪刀之痕,卻又似乎是從女子裙上剪下。如果這房中確實吊死過一個人,那屍體何在?如果是有人收殮了屍體,他卻為何不收這條白綾和地上這塊板凳呢?轉目看去,桌上鎮紙尚壓著一張碎紙,陸劍池取出火摺子一晃,只見紙上留著幾個字,「……夜……鬼出於四房,又窺妾窗……驚恐悚厲……僅……君……為盼……」

  「這似乎是一封遺書,或者是一頁隨記。」陸劍池眉頭深蹙,這客棧中的情狀大出他意料之外,「看來吊死的是一個女子,並且她的夫君並未回來。」李那哥頷首,「好像這客棧發生過什麼非常可怕的事,逼得她不得不上吊自殺。」陸劍池沉吟道,「她提到了『鬼』,外面大堂上也吊著許多『鬼』字的竹牌,不知這客棧裡所說的『鬼』究竟是怎樣一件的事物?」李那哥瞪眼道,「鬼就是鬼,還能變成什麼其他事物?」陸劍池頓了一頓,「雖是如此說,但總是令人難以相信……」李那哥歎了口氣,「說不定看完十二房間,就會知道那是什麼。」陸劍池一點頭,往第二房間走去。

  第二房間一片空闊,比之第一房間,少了一張大床,地上床的痕跡宛然,床卻不知去向,放在門邊的梳妝銅鏡之下,放著一個銅質臉盆,房內事物簡單整齊,雖然積塵卻不淩亂,唯有銅盆之中,沉積著一圈黑色的雜質。李那哥瞧了一眼,喃喃的道,「這……這難道又是血?」陸劍池搖了搖頭,「時過已久,無法辨識了。」房中再無他物,兩人離開第二房間,進入第三房間,第三房間卻是四壁素然,可見當年並未住人,紙窗上破了一個洞,質地良好的窗紙往外翻出,風自高處的縫隙吹入,這房間灰塵積得比其他房間都多,也更荒涼。

  第四個房間位處庭院正中,房門半開半閉,兩人尚未走到門口,已看見房門處斑斑點點,又是那形似血跡的黑色汙跡,陸劍池膽氣雖豪,此時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推門開去,李那哥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縮頭躲在他背後,「那是什麼東西?」陸劍池呆了一陣,只覺自己手心冷汗直冒,幾乎握不牢劍柄,過了好一陣,才勉強道,「那是一個人影……」李那哥仍自躲在他背後,「人影怎會是白的?」陸劍池道,「他本來靠在牆上,一蓬黑色汙跡潑上牆壁,這人離開之後,牆上就留下一個人影。」

  原來第四間房間桌翻椅倒,一片淩亂,就如遭遇過一場大戰,對門的牆壁上一個倚牆而坐的白色人影赫然醒目,周圍是一蓬飛濺上去的黑色汙跡,籠罩了大半牆壁。陸劍池踏入房中,地上滿是碎裂的木屑,糾纏在兩件黑色斗篷之上,就如地上匍匐著兩隻怪獸,其中一件特別的長,撕裂了許多口子。他心中一動,要將木頭弄成這般模樣,實在需要相當強烈的衝勁,若非此房的主人拳腳功夫了得,便是闖入的人勁道驚人,這屋子主人不知是誰?游目四顧,只見李那哥彎腰自地上拾起了一樣東西,陸劍池燃起火摺子,兩人在火光下仔細端詳,那是一個薰香爐,爐上一道深深的痕跡,凹痕又直又窄,絕非裂痕。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