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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我們公子自是尊貴慣了的人。」

  李蓮花受此一腳,巍然不動,滿臉溫和地道:「此時你我談話切莫告訴別人。」那店小二悄聲說:「爺們放心,過會兒我就拿塊狗皮膏藥把自己嘴巴貼了。」

  李蓮花壓低聲音:「那嚴家究竟……」

  「那嚴家是三十幾年前搬來的,那時我還沒出生,聽我爹說,那搬來的時候可威風得緊,有幾十個人高馬大的家丁,嚴家的夫人美得像個仙女,嚴家的小兒子我是親見的,也漂亮得很,仙童一樣。這嚴家老頭當年是嚴家的管家,有幾年說話都是算數的。」店小二悄聲道:「後來,也就在二十幾三十年前,有人一大早起來,就見嚴家夫人的馬車往鎮外跑去,就此再也沒有回來。嚴家只剩下那個孤老頭,因為只出去了一輛馬車,誰都猜測那家裡的金銀珠寶都還在老頭手上,誰都想敲他一筆。」

  李蓮花好奇地問:「為何嚴家夫人突然離家出走?」店小二聲音壓得越發低:「據說——是因為那嚴老頭,勾搭了嚴家夫人,這事千真萬確,鎮上許多人都知道。」方多病「啊」了一聲,正要說這老頭如今這般模樣年輕時想必也好不到哪裡去,居然能勾搭上人家貌如天仙的老婆?突地腳上一痛,卻是李蓮花踩了他一腳,只得又淡淡地道:「一一招來。」

  「聽說嚴家老爺和夫人夫妻不合,嚴福從中插入,取得了夫人的芳心。」店小二神秘兮兮地道:「有一天夜裡,月黑風高,陰雲密布,這個是飛砂走石,伸手不見五指啊……」

  李蓮花道:「那天夜裡如何?」店小二得人捧場,精神一振:「嚴家夫人手持一把利刀,砍了嚴老爺的頭。」方多病吃了一驚:「殺夫?」店小二道:「大家都是這麼說的,這可不是我造謠。嚴夫人殺了嚴老爺,抱著孩子駕馬車逃走,嚴福留下看管家業,但那女人去了就沒再回來,估計是水性楊花,另嫁他人了。」方多病眉頭大皺:「胡說!這女人就算和嚴福私通,也不必害死夫君啊,殺了嚴老爺她匆匆逃走,豈非和嚴福永遠分離了?」店小二一駭:「這個……這個……鎮上人人都是這麼說的。」

  「那嚴老爺的屍體呢?」方多病問。

  「官府追查嚴夫人,沒個結果,死人的頭也給他們弄丟了,就把嚴老爺的屍體擱在義莊,之後義莊換了幾個守夜的,那些無名屍也就不知哪裡去了,多半被野狗給吃了。」店小二道,「兩位爺,我可是實話實說,沒半分摻假,您盡可以去問別人去……」

  李蓮花道:「原來如此,我家公子明察秋毫,自會斟酌。」店小二不住點頭。方多病草草結了賬,在李蓮花「護衛」之下快步離開飯館。那店小二站起身眨了眨眼,只見片刻之間那微服私訪的官大爺已經走出去七八丈,不免有些迷茫——這官大爺——竟然跑得比賴賬的還快?

  「死蓮花!」方多病大步走出十丈之後立刻咬牙切齒地看著李蓮花,「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讓我假冒巡案?若是被人發現了,你叫我犯欺君之罪嗎?」

  李蓮花咳嗽一聲:「我幾時要你假冒巡案……」方多病一怔,李蓮花十分溫和地接了下去:「微服私訪只不過是百姓十分善良的幻想而已……」方多病「呸」了一聲道:「他遇見你,那是前世造孽,倒了大黴。」頓了一頓,他問道:「你問那嚴家的故事做什麼?和『窟窿』有關麼?」

  「有沒有關係,我怎麼知道?」

  李蓮花微微一笑,「不過這世上只要有故事,我都是想聽的。」方多病道:「我倒覺得嚴家的故事蹊蹺得很。」

  李蓮花道:「哦?」方多病道:「嚴家來歷不明,嚴夫人殺死夫君,隨後逃逸,嚴家管家卻又不逃,留守此地幾十年,嚴家財產不翼而飛,本來就處處蹊蹺,什麼都古怪得很,這家裡一定有秘密!」

  李蓮花歪著頭看了他一陣,慢吞吞地道:「你的確聰明得很……」

  此言耳熟,方多病悻悻然看著李蓮花:「你要說什麼?」

  李蓮花歎了口氣:「我也沒想要說什麼,除了你越來越聰明了之外,只不過想說那店小二說的故事雖然曲折離奇,十分動聽,卻不一定就是真相。」方多病的眉毛頓時豎了起來,怪叫一聲:「他騙我?」

  李蓮花連連搖頭:「不不,他說的多半都是他聽見的,我只是想說故事,未必等於真相。」他喃喃自語,「這件事的真相,多半有趣得很……」突然睜大眼睛,他很文雅地抖了抖衣袖,「天氣炎熱,到我樓裡坐吧。」

  再過了半柱香時間,遠道而來的方多病總算在李蓮花的茶几邊坐了下來,喝了一口李蓮花親手泡好的劣茶,那茶雖然難喝,總是聊勝於無……吉祥紋蓮花樓位於亂葬崗上,地勢略高,窗戶大開,清風過堂,如果不是景色並不怎麼美妙,倒也清爽舒適。

  「原來這亂葬崗下還有個水坑。」方多病對著窗外張望,順著遍佈墓碑亂石墳堆的山坡往下看,坡下有個很小的池塘,方圓不過二三丈,池邊水色殷紅,卻也不似血色,有些古怪。池塘邊有幾間破舊的房屋,房屋後長著幾株模樣奇怪的樹,樹葉如劍,支支挺拔,樹梢上生著幾串金黃色的果實。「你泡茶的水是從哪裡來的?不會就是那水坑裡的臭水吧?」方多病望見水坑,頓時嫌惡地瞪著手中的的茶水,「還是那窟窿底下的泡屍水?」

  李蓮花正在仔細地挑揀茶葉罐中的茶葉梗,聞言「啊」了一聲:「這是水缸裡的水……」

  方多病「噗」的一聲當場將茶噴了出來:「那書呆一不洗衣裳二不洗褲衩三不先襪子,他弄來的水也是可以喝的嗎?中毒了中毒了……」

  他從袖中摸出一條雪白的巾帕擦了擦舌頭,李蓮花歎了口氣:「正因為他如此懶,你當他會燒水做飯、洗衣泡茶麼?所以這些水多半還是我原先樓裡留下的那缸……」

  方多病仍舊齜牙咧嘴,兩人正圍繞著那缸「水」斤斤計較的時候,門外突地有人恭恭敬敬地敲了三下:「請問,大人在家麼?」

  李蓮花和方多病一怔,只聽門外有人大聲道:「我家佘大人不知大人巡查到此,有失遠迎,還請大人見諒。」

  方多病還在發呆,李蓮花「啊」了一聲,門外又有人道:「下官五原縣縣令祭芒,不知大人巡查到此,有失遠迎,還請大人見諒。」小遠鎮是五原縣轄內,這個李蓮花自是知道的,門外那位「佘大人」顯是以為讓師爺發話,裡頭的大人不悅,所以趕忙自己說話。

  方多病和李蓮花面面相覷,李蓮花臉上露出謙和斯文的微笑,方多病幾乎立刻在心中破口大駡,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咳嗽一聲:「進來吧。」

  大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兩位骨瘦如柴的老學士一穿青袍,一穿灰袍,懷中抱著一大摞文卷,顫巍巍地站在門口。李蓮花大為歉疚,連忙站起,請兩位老人家坐。寒暄起來方知這位青袍瘦老頭姓佘名芒,乃是五原縣令,那位灰袍瘦老頭乃是師爺,聽說有巡案大人到縣內微服私訪,兩人立刻從縣衙趕來。問及這位巡案姓名,李蓮花含含糊糊地道姓花,佘芒暗自點頭忖道聽說朝中有『捕花二青天』,其中姓花者相貌猥瑣,骨瘦如柴,果不其然啊,只是衣裳未免過於華麗,不似清官所為啊。

  方多病不知佘縣令正對自己評頭論足,問起兩人懷中的文卷,師爺道說這就是嚴家砍頭殺人一案的文卷,當年也震動一方,既然巡案為此事而來佘大人自要盡職盡責,和大人一起重辦此案。李蓮花不住頷首,恭敬稱是,方多病心中叫苦連天,卻不得不故作「對嚴家一案十分感興趣」的模樣,不住詢問案情。

  原來三十多年前搬來的這一家姓嚴,主人叫做嚴青田,家中有僕役四十,其妻楊氏,其子嚴松庭,管家嚴福,在小遠鎮買下十裡地皮修建房宇,蓋了莊園。莊園的匾額叫做「白水」,又稱白水園。三十年前一日清晨,嚴家夫人楊氏攜子駕馬車狂奔離開白水園,嚴青被發現身首異處死在家中,家中僕役逃竄一空,管家嚴福對所發生之事一問三不知,堅稱應是強盜殺人。此案因楊氏逃逸,嚴福閉口不談,且無旁證、物證及殺人動機,已成五原縣積案。因此聽說巡案大人要查此事,佘芒提心吊膽,只得匆匆趕來。

  「嚴家之事我已大致了然,想請教佘大人一個問題。」方多病問道,「前此日子鎮上一位叫阿花骨的村民失蹤,大人可有消息?」

  佘芒一怔:「阿黃?大人說的可是黃菜?」方多病道:「正是。」佘芒道:「正巧昨日有人擊鼓,說河中飄起一具男屍,仵作剛剛查驗了屍體,乃是小遠鎮村民黃菜,溺水而死,並無被人殺死之痕跡。大人怎會知曉此人?」

  方多病「啊」了一聲,在桌上重重踢了李蓮花一腳,李蓮花溫顏微笑:「大人可知小遠鎮『窟窿』之事?」

  佘芒道:「窟窿鬧鬼之事早有耳聞,想是村民以訛傳訛,子曰:『敬鬼神而遠之』,故下官平日絕口不談此事。」

  這位老縣令有點迂,方多病肚裡暗暗好笑,但做官卻是十分認真。「前些日子人命人挖了『窟窿』,當時點了阿黃為我開路,又請一名身手不錯的……護衛,以及我這位……李師爺,下洞一探究竟。」

  佘芒佩服道:「大人英明,不知結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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