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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傅衡陽的笑聲倏然而止,目光犀利的盯著李蓮花,「你絕非泛泛之輩,瞞不過我的眼睛。在這小青峰上,既是四顧門重興之地,便絕不容有人放肆,無論你究竟懷有何等心計,所作所為如有違反四顧門門規之處,都請李樓主想及——還有我傅衡陽在。」

  李蓮花聽得連連點頭,認真道:「極是、極是……」傅衡陽袖子一振,「還有——李樓主若是覺得自己是千里良駒未遇明主,因此不願大展才華,傅衡陽願做君之伯樂。四顧門百廢待興,正是用人之際,李樓主身懷絕技,正能夠大展拳腳,為江湖立百世不忘之豐碑。」

  李蓮花連聲應道:「多謝、多謝。豈敢、豈敢……」傅衡陽一笑而去,「言盡於此。」

  李蓮花連忙道:「慢走、不送。」待到看傅衡陽遠去,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位傅軍師確是聰明得很,才華橫溢,只是料事不大准……

  窗外陽光仍舊和煦溫暖,他躺回那張大椅,不知不覺又犯上一陣困意,不免將《本草綱目》再次壓在臉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觀音垂淚 七、人間俯仰今古,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

  此時距離野霞小築那日新婚,也已一月有餘。

  夫婿名揚天下,待己盡心盡力、溫柔體貼,喬婉娩漸漸忘卻了有關李相夷的種種往事,日益溫柔,過起了平淡從容的日子。

  這日午後、蝶飛燕舞。小青峰上雖然雲聚數百武林同道,卻從無一人打攪她的平靜生活,喬婉娩紅衣披髮,一身新浴,緩緩散步到了李相夷墳前,那墳上月餘未經整理,居然開滿了小花,色澤淡紫,開作五瓣,淡雅清秀。

  我終是負了你。

  她站在墳前,從前站在墳前心情就不平靜,如今更不。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守住一份感情,一生一世、甚至幾生幾世都不變,結果不過是幾年……她微微垂下頭,幾年呢?五年?十年……不,未到十年,她就已經變了。嫁給紫衿,決定的時候以為自己一定會後悔,結果竟是很幸福。

  相夷啊相夷,我終是負了你,你若未死,必定是要恨我的吧?她長長吸了口氣,緩緩的呵了出來,以他的性子,必定是要恨的,而且,會恨得天翻地覆,至死方休吧?或者……會殺了她、或者殺了紫衿……

  李相夷衣冠塚後有人。她在墳前站了一會兒,漸漸注意到墳後不遠處,有人彎腰在草叢中拾掇著什麼東西,她怔怔的看了好一會兒,才醒悟他在整理那日傅衡陽手下那群少年人插在地上的蠟燭,心裡一陣恍惚,世上也還有心情平和,十分溫柔的人啊……

  李蓮花這日午睡過後,澆過那兩盆被方多病嘲笑過無數次的庸俗之極的杜鵑花,便決定出外走走。繞著小青峰逛了一圈,他喜歡打掃的脾氣發作,便見一個蠟燭拔去一個,以免引起山火,又礙了花樹生長。「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不須長富貴,安樂是神仙……」那人哼著最近頗流行的曲子,將拔出來的蠟燭堆在一處,看似準備過會找個籮筐背走。

  喬婉娩不知不覺凝視了那個拔蠟燭的人許久,她自己心境煩亂,聽了許久,方才聽出他唱的是一出《竇娥冤》,不免啞然,輕輕歎了口氣,她拍了拍李相夷的墓碑,打算轉身離去,突然墳後那人回過身來,似是聽到聲息,站直了身子。

  突然之間——突然之間——她的手指僵硬,緊緊的抓住了墓碑,她臉色蒼白,呼吸急促,雙目直直的盯著那人——她從不信有鬼——從不信……

  那人也是一怔,隨後拍了拍衣裳,對她微微一笑,笑容溫和真摯,別無半分勉強。

  她站在那裡站了很久,她想她本是想狂呼大叫、本是想昏去、本是見了鬼——但她牢牢盯了他半晌之後,嘴角抽動,叫出了一聲「相夷……」

  相夷……

  二字之後,她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心頭一片空白,就似自萬丈雲顛,一下子摔了下來,一種錯覺在眼前浮動……讓她刹那間以為,其實他一直都沒有死,其實這十年以來,死的是她……

  那站在李相夷墳後的人聽到了那一聲「相夷」,嘴角微勾,微笑得更加平和,點了點頭。

  她再也沒說出任何話來,突然全身顫抖,跌坐在了地上,牙齒在咯咯打戰。她不是害怕,她只是不知所措,是太不知所措了,以至於無法控制自己。

  他並沒有過來扶她,也沒有走近,仍遠遠的站在墳後,帶著平靜且心情愉快的微笑,突然道:「那日跌下海以後……」喬婉娩終於能夠動彈,驟地用僵硬的雙手抱住頭,「不必說了!」他微微一頓,仍舊說了下去,「……我掛在笛飛聲的船樓上,沒有沉下海去。飄上岸以後,病了四年……」四年中事,他沒有再說,停了一陣,「四年之後,江湖早已大變,你隨紫衿到苗疆大戰蠱王,四顧門風流雲散,我……」他再度停住了,過了很久,他微笑道:「突然想通了很多事。」

  她搖了搖頭,眼淚突然流了出來,她沒有哭,是眼淚突然流了出來,她的牙齒仍在打戰,「你騙了我。」她低聲道,「你騙了我……」

  李蓮花搖了搖頭,「李相夷真的已經死了,我不騙你,那個頤指氣使不可一世的……」她突然尖叫一聲,搶了他的話,「那個頤指氣使不可一世的孩子!是的我知道那時他只不過是個孩子!我知道相夷不懂事不成熟,我知道他會傷人的心,可是……可是我……」她的音調變了,變得荒唐可笑,「可是我已經喜歡了……你怎能騙我說他已經死了……你怎能騙我說他已經死了……」

  「你以為,經過了十年之久,李相夷還能從這墳墓裡複生嗎?」

  李蓮花悠悠歎了口氣,「是孩子終究都會長大,相夷他——」她再度打斷他的話,背靠著李相夷的墳墓,古怪的看著他,低聲道:「你如果不騙我說他已經死了,我不會嫁給紫衿。」他輕輕歎了口氣,「你傷心的不是你嫁給了紫衿,是你沒有後悔嫁給紫衿。」喬婉娩木然看著他,眼淚滑落了滿臉,足足過了一柱香時間,她突然笑了起來,低低的猶如傷獸般痛楚的笑,「相夷你——你還是——還是那樣——能用一句話殺死一個人……」

  李蓮花眼色溫柔的看著她,「婉娩,我們都會長大,能喜歡紫衿,會依靠紫衿,並不是錯。你愛他,所以你嫁給了他,不是麼?」喬婉娩不答,過了好一會兒,「你恨我麼?」她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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