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吉祥紋蓮花樓 | 上頁 下頁
二八


  「聽說蘇蘇過世了?」

  李蓮花咬著雞爪問。郭大福一怔,心裡不免有些不悅,這位李公子一開口就問他最不想提的事,「家門不幸,她出了意外。」

  李蓮花仍然咬著雞爪,含含糊糊的道,「幾年前進京趕考,和蘇蘇有過一面之緣……」郭大福又是一怔,只聽李蓮花繼續道,「此番回來,她已嫁給了郭公子,正為她從良歡喜,不料出了這等事。」他似是甚為幽怨的輕輕歎了一聲,「可告訴我她死時的模樣麼?可還……美麼?」郭大福心下頓時有些釋懷:原來這位李公子倒也不全是為了採蓮池而來,蒲蘇蘇美名遠揚,有過這等心思的年輕人不在少數,現在人也死了,他倒是有些同情起李蓮花來了。「蘇蘇是穿著嫁衣死的,那孩子生的時候極美,死的時候也像個新娘子,美得很。」他卻不知李蓮花那番話讓方多病聽了一定笑到肚子痛,打賭李蓮花根本不認蒲蘇蘇。

  「穿著嫁衣?」

  李蓮花奇道,「她過門已有十數日,為何還穿著嫁衣?」郭大福臉上泛起幾絲得意之色,咳嗽了一聲,「郭某祖父乃是苗人,從苗疆帶來一套苗人嫁衣,那衣服懸掛金銀飾品,織錦圖案,價值千金,幾位大人幾次向我索要,有人出十萬兩銀子向我求購,我都不給不賣,那是家傳至寶。當年我那髮妻,一旦有空就會把它從衣箱裡拿出來穿著,無論是什麼女人,都會給那嫁衣迷上。」

  李蓮花啊了一聲,「世上竟有如此奇物?」郭大福越發得意,拍了拍手掌,「翠兒。」

  一位年方十六,個子高挑的丫鬟腳步伶俐的上來,「老爺。」郭大福吩咐,「把禍兒房裡那套少夫人的嫁衣取來,我和李公子飲酒賞衣,也是一件雅事。」翠兒應是退下,郭大福道:「這嫁衣雖是家傳之寶,不過我那髮妻卻也是穿著這身衣裳死的,噯……」他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喝了一杯酒,「我娘是穿著這嫁衣死的第一人,絕世珍寶往往不祥……」

  李蓮花歎了口氣,突然悄悄的道:「難道員外郎沒有想過,說不定——」

  郭大福被他說得有些毛骨悚然,「什麼?」

  李蓮花咳嗽一聲喝了口酒,「說不定這蓮花池裡有鬼!」郭大福皺眉,「自從家母死後,這池裡每一寸一分都被翻過了,池裡除了些小魚小蝦,什麼都沒有,絕沒有什麼水鬼。」

  李蓮花松了口氣,欣然道,「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兩人轉而談論其他,郭大福對李蓮花的「詩才」欽佩有加,囑咐他明天再寫三首,李蓮花滿口答應,恍若已是李白重生、杜甫轉世、曹植附體,莫說是三首,便是三百首他也是七步就成,萬萬不會走到第八步。

  §石榴裙殺人有四 二、半張鬼臉

  與郭大福飲酒回來,已是三更。李蓮花有些微醺,心情愉快得很,郭大福此人雖然說是個「雅人」,心眼卻不多,而且景色幽雅菜肴精緻,今天那一跤跌得大大的值得。尤其見到郭家祖傳嫁衣,那套喜服確是精細華麗,人間罕見,比之漢人的鳳冠霞披,另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瑰麗之美。

  那是一套寶藍的嫁衣,通體以織錦法繡有樹木花叢、打井的人們、喝酒歡唱的人們、圍圈跳舞的人們、地下佈滿瓜果、天空中太陽月亮星星之間飛舞著兩隻似鳳非鳳的大鳥,每一分每一寸都閃耀著錦緞鮮豔的色澤,即使在沒有光線的時候也仍閃閃發光。收束的頸口懸掛七串銀飾,胸口另掛有一片以銀珠金珠串就的碩大花朵,花芯以黃金鑄就,十分華美燦爛。嫁衣上下寶藍錦繡之間綴滿金絲銀線,其上穿有極細水晶珠子,光彩盎然。腰間以玉珠為帶,裙身極窄,如桶狀,平整的裙面上一群歡樂的人們正在圍圈跳舞,正好繞裙一周,裙擺底下又有銀鏈為墜,上有鈴鐺。從男人的眼光來看,那是成堆的金銀珠寶,以女人的眼光來看,即使是再醜的女人,只要她還年輕,只怕都會覺得穿上這嫁衣之後定能看見自己與平日不同的風采。

  但在李蓮花眼裡,那是一件奇異的裙子,它掛滿了金銀珠寶,還有,群擺很窄。一件三個女人都穿過的嫁衣……三個女人都死於非命……難道真的只是一種巧合?他躺在床上,面對著蓮池的大窗,打了個哈欠,念頭轉到他寫給郭大福那首「詩」上,也不知郭大福看出「詩」裡的玄機沒有?正在他望著窗外星光,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窗外慢慢移出了半張臉,幽幽的看著他。

  他呆呆的看著那張稀奇古怪的臉,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突然那張臉動了一下,緩緩的往窗邊隱去……李蓮花突然清醒過來——那是一張不知道什麼東西的臉,黑黝黝的臉頰和鼻子,毛髮亂飛,一隻出奇明亮卻佈滿血絲毫無感情的眼睛——窗下是蓮池,只有一片很小的濕地,這個站在他窗外的半張臉,卻是站在哪裡呢?他聽到了離去的腳步聲——那東西不管是什麼,至少是兩條腿走路的,就像人一樣。

  鬼?李蓮花歎了口氣,他雖沒見過鬼,但窗外那個東西卻是活的,不像鬼。要說是人——他相信人扮成鬼要比鬼扮成人像得多,但是郭家有誰要在半夜三更扮成這副模樣無聲無息的在他窗前看他一眼?要是他睡著了沒看見,豈不是對不起煞費苦心的「它」?真是奇怪也哉……他從床上下來,到窗下看了一眼:窗外濕地上的確留有一行腳印。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三更時分在他窗外看他一眼,究竟是為了什麼?郭家五十幾年來三起命案,和這深夜出現的黑面怪人,有什麼關係?他聽著窗外寂寂的蛙聲,想著想著,朦朦朧朧睡了。

  第二天一早,李蓮花立刻就知道了那深夜半張臉和命案的關係——翠兒死了。

  她又死在李蓮花窗下,身上赫然穿著昨日李蓮花和郭大福賞過的那件嫁衣,只是胸口價值連城的金珠銀珠大花不見了。郭大福無比震怒,重金邀請軍巡鋪前來調查,而官府老爺們一來先把李蓮花給銬了起來:此人身份不明、住在凶案現場卻自稱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他剛到採蓮莊,採蓮莊就發生命案,按照官老爺們多年辦案的經驗,十有八九就是這個外地人幹的。

  「大膽刁民!竟敢私自解開枷鎖!來人啊!把犯人給我押回衙門大牢——」薛玉鎮的知縣王黑狗王大人剛剛得知採蓮莊出了命案,乘轎趕來的時候看見那「犯人」竟然手持木枷鎖,正在很認真的往上繞鐵絲。

  「啟稟大人。」蹲在「犯人」身邊看他繞鐵絲的衙役連忙道,「木枷壞了,他正在修補,一旦修好,立刻給他戴上。」王黑狗大怒,踢了那衙役一腳,「笨蛋!你不會自己修嗎?」那衙役在地上一滾,「啟稟大人,小的修不來。」王黑狗大步走到那「犯人」身邊,卻見木枷朽成了兩段,那犯人極認真的用鐵絲將斷口兩端箍在一起,見他過來,歉然道:「快要好了。」王黑狗不耐的道:「快點快點!」又回頭問衙役,「這犯人姓誰名誰,是哪裡人士?」衙役道:「他姓李,叫蓮花,是個窮書生。」王黑狗又問:「他是如何殺死翠兒的?」衙役道:「小的不知。」王大人正問案之間,李蓮花已把木枷修好,自己戴在腕上,他腕骨瘦小,那木枷隨時會從他手腕上掉下來,王黑狗看得滿臉不耐,揮揮手,「算了算了,本大人在此,諒你不敢造次,不必戴了。」

  李蓮花道:「是、是。」

  王黑狗往椅上一坐,大咧咧的問:「昨日你究竟是如何殺死翠兒的?從實招來,否則大刑伺候。」

  李蓮花茫然問:「翠兒是誰?」王黑狗氣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又重重坐下,「翠兒是這裡看茶遞水的小丫頭,你是不是看中她年輕貌美,意欲調戲,她不從你便溺死了她?」

  李蓮花怔怔的看著王黑狗,滿臉迷惑,似乎全然不知他在說些什麼。郭大福在一旁陪著笑臉,「雖然這位李公子是生人,但依小民之見似乎也不是這等窮凶極惡之人。」

  王黑狗喝了一聲,「昨夜情形究竟如何,給我從實招來!」

  李蓮花愁眉苦臉,「昨夜……昨夜……草民都在睡覺……實在是……什麼也……」王黑狗拍案大怒,「你什麼也不知道?那就是說翠兒怎麼死的你也不知道了?大膽刁民!來人啊給我上夾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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