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吉祥紋蓮花樓 | 上頁 下頁
二六


  霍平川推門而入,門內立著一個小小的屏風,百川院雖然清貧簡易,這屏風卻漆黑光亮,上繪百鳥朝鳳圖,邊角皆有破損,應是多年之物,但仍舊可見當年的精緻奢華。繞過屏風,屋內書籍堆積如山,桌椅板凳上都是書冊,堆放得淩亂已極,卻都抹拭得十分乾淨。書堆之中坐著一人,見霍平川進來抬起了頭,「聽說見到了『婆娑步』?」

  霍平川點了點頭,在一摞書上坐了下來,仔細講述他在熙陵所見所聞,屋中人聽得細緻,偶爾插言詢問一二,霍平川也一一回答。這人姓雲,名彼丘,乃當年「四顧門」中李相夷身邊第一軍師。聽完霍平川的講述,他長長籲了口氣,微笑得很是溫暖,「江湖代有才人出,看來李蓮花此人並不僅是神醫而已……能生擒黃七道長,實是件了不得的大事。」雲彼丘當年跟隨李蓮花之事年僅二十三,號稱美諸葛,如今十年過去,已是年過三十的人了,而看他本人布衣草履,兩鬢微有白髮,雖然氣質徐和溫厚,卻似比年齡更為憔悴。

  「弟子關心的是,取走『觀音垂淚』之人和杉樹林中出手救人的人究竟……」霍平川沉吟了一下,「究竟是否是同一個人?」雲彼丘道:「杉樹林中施展『婆娑步』之人若有震碎千斤巨石的功力,便不會封不了風辭的氣脈,應該不是一人。」霍平川歎了一聲,「短短數日之間,在熙陵彈丸之地,居然出現了兩位高手。」雲彼丘微微一笑,轉了話題,「黃七當真說他在熙陵遇到了角麗譙?」霍平川點頭,「傳聞此女色能惑眾。」雲彼丘的臉色有些蒼白,輕輕咳了兩聲,「咳咳……當年和門主曾在金鸞盟大殿上見過一面,她的確……的確……」他頓了一頓,不知想到了什麼,住口不言。霍平川關心問道:「二院主的寒症好些了麼?」

  雲彼丘淡淡一笑,笑中頗有自嘲之意,「不妨事的。熙陵此事非同小可,今日我修書兩封,你替我寄與武當紫霞掌門和魚龍牛馬幫幫主角麗譙。」霍平川稱是,雲彼丘緩緩的道:「與其敲擊試探,不如請兩位百川院一坐,究竟武當楊秋岳、黃七,『碧玉書生』王玉璣,『斷頭刀』風辭,以及魚龍牛馬幫與熙陵有何關係,一問便知。」霍平川凜然,「二院主說的是,『佛彼白石』中人不必轉彎抹角,應直言相問才是。」雲彼丘一笑,「四顧門下不必拘禮,你雖天性如此,但附和之言仍是愈少愈好。」霍平川慚慚的只想稱是,卻又不能稱是,滿臉尷尬。

  「那位李蓮花李神醫,平川覺得如何?」雲彼丘問。霍平川沉吟道:「平川實是有些……摸不著頭腦,有時似是聰慧絕倫,有時又似是十分糊塗……武功似乎極差,卻又似乎時常能克敵制勝,恕平川愚頓,判斷不出此人深淺。」雲彼丘眼神微微一亮,「他可使用兵器?」霍平川搖頭,「不曾看見。」雲彼丘一皺眉,李蓮花與他之前設想的不合,連他也猜疑不透,「這倒是有些奇……你看不出他武功門派?」霍平川反復思慮良久,「似乎並沒有什麼門派,只是認穴奇准,但內力卻差勁得很。」雲彼丘點了點頭,「他既然號稱醫術通神,認穴奇准也在情理之中。」

  此時,在方氏客房裡,被當年「美諸葛」判定為「醫術通神」的李蓮花正在聚精會神的給人把脈,臉上帶著文雅從容的微笑,似乎對來人的病情十分有把握。方多病坐在他身邊給煎藥的炭爐扇火,悻悻然的看著「方氏」的小姨子,武林第三美人何曉鳳嬌滴滴的給李蓮花把脈。這位比他媽小十歲的小姨子一聽說「吉祥紋蓮花樓」的主人到了,突然就得了一種說昏就昏的怪病,暈倒在李蓮花懷裡,此刻正用水汪汪的眼睛瞟著李蓮花的臉。方多病還看得出她目光中有一絲遺憾之色——這位傳說中的神醫雖說長得還可以,卻沒有她想像中風流倜儻、俊美無雙。

  「何……夫人……何姑娘的病情……」

  李蓮花溫和的看著何曉鳳,「沒有什麼大礙,只要服下一服藥物就好。」方多病連連點頭,越發用力的扇著那火爐——他其實不明白,一向自負精明的小姨子竟然沒有發覺把脈都還沒把完就在煎藥的這種醫術的奇異之處,一心一意打量著那位神醫,盤算著不知什麼念頭。看著火爐上那些黑糊糊的藥汁,他又忍不住想起前不久他剛問過李蓮花一個問題。

  「死蓮花,你怎麼知道中了黃七的邪術,要點四神聰、印堂、翳明、十宣來解?」

  「啊……」

  李蓮花那時漫不經心的答,「我好像見過有人那麼治瘋子。」

  方多病目瞪口呆,李蓮花很認真的看著他,誠懇的道:「我真的好像看到有人是那麼治瘋……」他還沒說完,方多病抱著腦袋一聲呻吟,「我永遠不要再聽你說一個字、永遠不再信你說的半句話!」

  繼續瞪著眼前逐漸變焦的藥汁,他在心裡祈禱小姨子把這些藥喝進肚子裡以後,在兩個月後就能起床並記住暈倒在李蓮花懷裡是件多麼危險的事。

  §石榴裙殺人有四

  一品墳事件之後,李蓮花在方多病家裡住了兩天,後來因為想念他的蓮花樓告辭離去。在他離去之後,方多病的小姨子何曉鳳上吐下瀉了三個月,並且不敢對人說她是吃了李蓮花開的藥吃壞了肚子。

  然而等方氏的方大公子交代完一品墳之事,悠哉遊哉的回到屏山鎮去找李蓮花的時候,突然看到一片青山——那是因為他的視野突然間開闊了許多——那地方本來有棟房子,現在不見了。

  呆了有那麼一會兒,屏山鎮的人們看到一位骨瘦如柴的白衣公子指著一片空地暴跳如雷的大罵:「該死的李蓮花,又背著烏龜殼跑了!他媽的——」路人皆以同情和好奇的目光看著他,那棟木房子的主人前幾天剛剛雇了兩頭牛把房子拉走了,鎮裡好些好心人還幫了他的忙。問他為什麼要搬走,那房子的主人說因為有個要找他報恩的人硬要把家產給他,他受不起,不得不連夜搬走,只是滴水之恩,萬萬不可要人湧泉相報——這很是讓鎮上的讀書人唏噓了一把,這般高風亮節,世上已很少見了。

  方多病指著吉祥紋蓮花樓搬走後的那塊空地罵了一柱香時間,仰天長歎:這只背著烏龜殼的死蓮花,除非他自己高興,要找到他難若登天,他已習慣了。

  一、嫁衣不祥

  薛玉鎮是個熱鬧的地方,從這地方過去十裡的地方是採蓮莊。說起薛玉鎮,附近百里之內未必盡人皆知,但說起採蓮莊,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周近有一處名勝,山巒清秀池水如藍,有四條溪流灌入此池,終年氣候溫暖蓮花盛開,並且此處蓮花顏色奇異,盛開淡青色花瓣,清雅秀麗,為文人雅士所青睞,時常有達官貴人來此採蓮,故名「採蓮池」。

  莫約五十年前,有人以重金買下採蓮池方圓十裡之地,修建起一座莊園,把「採蓮池」納入自家莊園,自名「採蓮莊」。現任莊主姓郭,名大福,名字雖然俗了點,他卻自詡是個雅客。

  郭大福以經營藥材為業,生財有道,衣食無憂,他近來最煩惱的事就是他兒子郭禍。郭禍字兮之,寓意為「禍兮福所倚」,是個吉利的名字,他三歲會背詩三百,五歲能讀詩經論語,是郭大福心頭一塊寶。在郭禍十一歲那年,郭大福送郭禍上百川院學武,拜在「佛彼白石」四人中最為風雅的一人,「美諸葛」雲彼丘門下,只盼他能讀書學藝,向他師父好好學學,即使日後不能成為一代俠客,也能做個不俗之人。但月前郭禍藝成回家,卻讓郭大福煩惱不已——除了舞刀弄槍,喊喊殺殺,這孩子居然把小時候識的字忘得一乾二淨,看著「蓬萊」念「連菜」,聽著孔子自稱郭子,只氣得郭大福差點沒用廚房裡那口「鍋子」狠狠砸向郭禍的頭,郭大福的兒子不學無術,委實家門不幸、讓祖宗蒙羞。

  也就是因為如此,郭大福早早給郭禍娶了房知書達理的媳婦,好好教導他這個不肖子,只盼家門薰陶,能令郭禍有所改進。他以數萬兩銀子下聘,迎娶薛玉鎮最有名的才女顧惜之入門,結果這位才女體弱多病,未等到能入門就一命嗚呼,令郭大福幾萬兩銀子打了水飄。不得已求其次,郭禍最終娶了薛玉鎮最有名的青樓名妓蒲蘇蘇。這位蒲蘇蘇雖然出身青樓,卻既是青倌,又大有詩名,何況既然是名妓,自是比才女美貌許多,於是郭禍也樂呵呵的迎了這位新娘過門。不料不到一月,蒲蘇蘇竟在蓮花池中溺水而死——一月之內,與郭禍相關的兩個女子接連死於非命,薛玉鎮的人們不免議論紛紛起來,克妻殺妻之說街巷流傳,讓郭大福煩惱之極,而採蓮池發生命案,來此的達官貴人未免大大減少,這更讓郭大福惱上加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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