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藤萍 > 吉祥紋蓮花樓 | 上頁 下頁 |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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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紅燭和宗政明珠都是一怔,露出了極其錯愕驚訝的表情,只見雲嬌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又點了點頭。 李蓮花的視線轉到宗政明珠臉上,很無奈的笑了笑,「玉大小姐行走江湖,相識的朋友果然都是人中龍鳳,宗政公子英俊瀟灑風度翩翩,雲姑娘溫柔賢惠體貼細心,只可惜……是太優秀了些吧……玉城主正當盛年,玉夫人美豔無雙,只怕比年方十八的小姑娘勝過多多。」宗政明珠的臉色慘白如死,李蓮花頓了一頓,「想通了這層關係,就明白玉秋霜為什麼會死。玉秋霜的致命傷是小腹中掌,她為何會小腹中掌,這位置對於劈空掌而言未免太低了,縱觀玉城樓宇,只有城主臥房之外,有一圈白玉欄杆圍起的花廊,往左連接一棟空屋,往右連接玉秋霜的房間……」 他緩緩的說,語氣在這時慢慢透露出一絲詭異,「如果有人爬上欄杆,她就能從右邊窗戶看見房裡的情景,而這時房裡的人發現她在窺探,這麼一揮手劈出一掌,正好打中她的小腹。她受傷跌倒之後,可能因為受驚過度,跑錯了方向,逃到了那間空房裡頭……她真是個運氣不好的姑娘,逃進了那間空屋以後,看到了另一件萬萬想不到的事。而她被震斷腸子,腹內出血,或者就在指責和哭訴之間,倒地死去了。所以……才有人以為她是自己殺的吧?以上說法並無證據,盡是李蓮花一派妄想,不過——」 他語氣溫和的問宗政明珠,「記得我托你幫我做一件事的時候問你什麼嗎?我問你『剛能劈碎五丈以外的沙包吧?』,你很驚訝的問我『你怎麼知道?』,從城主臥房到那白玉欄杆的距離,恰好五丈,而如果是玉夫人動手,」他瞄了一眼身邊被劈爛的楠木太師椅,「只怕連她的骨頭也劈碎了。」 故事說完了,玉城大殿中一片寂靜。 過了一會兒,「啪、啪、啪」三聲,花如雪拍了三下手。宗政明珠張了好幾下口,蔔承海拍開他啞穴,只聽他沙啞開口道:「我不是有意殺她,雖然……雖然……你說的不錯,但宗政明珠對玉秋霜如何,天地可鑒,那天只是……錯手……」 「李……你不能怪他的,我明白……」雲嬌突然慘然開口,「穆藍和夫人成婚二十幾年,他們……他們之間並不相愛啊!只是為了秋霜,二十多年都強顏歡笑,在女兒面前假扮恩愛夫妻,就算玉城富可敵國,可是他們過的日子或者還不如貧窮百姓。穆藍他……是很可憐的……夫人也……夫人也……她想找個看重她的男人,有什麼……錯……」她臉頰上淚痕縱橫,「錯的只是我們都騙了秋霜,怕她受不了,結果我們四個人……聯手……把她弄成了那樣……我不怕死,要抵命就殺我吧,我不怕死,和穆藍無關。」 「雲嬌。」宗政明珠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全身顫抖,「人是我殺的,她……她爬到欄杆上去採花,看到了我和紅燭在房裡,我想也沒想……想也沒想就劈了她一掌,可是我發誓那時我不知道那個人是她!她從欄杆上摔下去,跑到空房子裡去了,我和紅燭穿好衣服出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然後我再看到她的時候,他們竟然說她死在袁州,屍體被運回來了……我……我真的以為有鬼,李先生調查她為何會死在袁州,我比誰都想知道真相……」 「她跑進屋裡來的時候,我和穆藍在一起。」雲嬌幽幽的道,「她沖進來的樣子像瘋了一樣,指著我和穆藍說了很多很多,我……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突然她摔倒在地死了,我和穆藍一直以為是我們把她氣死的。秋霜先天柔弱,小時就有氣促之症,她死在我和穆藍面前,我們很害怕。穆藍雖然富有,可是一切都是夫人給的,如果夫人知道他害死了秋霜,還有背著她和我在一起,絕不可能原諒他。所以我們必須想個辦法,處理秋霜的屍體。我和穆藍完全不知道她和明珠的事,她可能一直誤會我會和她爭奪明珠……也不知道我和穆藍在一起。」 她秋水般的眼神看著李蓮花,「李先生真的很可怕,每件都好像親眼看見一樣。我戴了面具,立刻下山去找了一家鏢行,穆藍把她藏進了空箱子裡面,然後把他這麼多年在玉城私藏的錢財和秋霜一起托鏢運走了,當作後路,對外只說是販賣玉石。但是現在是夏天,屍體在箱子裡不能放太久,所以我在小棉客棧追上他,裝神弄鬼果然嚇得他打開箱子查驗,程雲鶴老實得很,一點不懂得懷疑別人。這事順順利利全都推在鬼頭上了。我和穆藍想,只要是鬼殺的,便不必追查兇手,這件事也就此完結了。」她輕聲說完,擦乾了眼淚,默默無語。 「我和明珠找不到秋霜,就已聽到江湖上傳言鬧鬼了。」玉紅燭終於開口了,「李先生,你之所以能順利進入玉城,就是因為當時我和明珠害怕得很,」她用冷冷的語氣說,音調卻很蒼涼,「你是江湖有名的大夫。果然你一來不負我望,立刻看出秋霜是死於內家掌法,絕非鬼魅作祟,這讓我放心不少。」 李蓮花聞言微笑,「夫人生怕明珠殺人被人發現,又誤會雲嬌常來玉城是為了明珠,所以下了殺心,幾次暗示提醒我,雲嬌就是兇手,可惜李蓮花愚頓,一直沒有領會夫人的意思。」他說他沒有領會,卻一點慚愧的意思都沒有。 「你深藏不露,沒看出來是我有眼無珠。」玉紅燭淡然說。 「殺死秋霜的是明珠,」玉穆藍已經全然放鬆了,哈哈笑了起來,「李先生果然聰明,沒有冤枉好人,我和雲嬌本就是無辜的,哈哈哈哈……」正在他言笑之際,花如雪冷冷的道:「你裝瘋賣傻,手下劍士五六十人,難道他們就不是人,只有你女兒才是人?」 玉穆藍的笑聲陡然哽住,雲嬌閉著的眼睛一直沒有睜開,此時眼睫在顫抖,已說不出話來。蔔承海森然道:「我等本就不是為了玉秋霜一事前來玉城。五十餘年來,江湖之中逼迫門人自殺之事早已絕跡,我等不過想認識認識逼迫五六十位門下弟子自殺的玉城主,究竟是如何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花如雪緊接上一句,「你是裝瘋,不是真瘋,那五六十條人命,少不得要你擔當了。」 玉穆藍臉色變得驚恐之極,「不、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我……我沒有殺人,他們全都是自殺的……」玉紅燭冷冰冰的道:「我早就知道你會有這麼一天,穆藍,你自私狂妄,自從踏進玉家大門就從不拿別人性命當回事,心胸狹窄卑鄙無恥,卻又裝得道貌岸然。」她看了雲嬌一眼,「當年我和你一樣,被他翩翩風度、瀟灑的外表談吐所騙,我還知道回頭,你卻是冥頑不靈,和蒲穆藍一樣死不足惜。」 雲嬌無助也慘淡的看著李蓮花,在他揭穿玉穆藍裝瘋的時候,她就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她和他想像中的那些夢幻般的將來,都已成泡影。李蓮花看著她的眼神充滿歉意,但是雲嬌清楚得很——他給了她很多次悔過和抵罪的機會,是她不珍惜。 「明珠。」玉紅燭看向宗政明珠,「是我害了你。」她深吸一口氣,「我若沒有引誘於你,如今你和秋霜都會好好的,過著羨煞神仙的日子,她是個好孩子,只是我不是個好娘親。」宗政明珠點了點頭,再點了點頭,什麼都說不出來。玉紅燭閉上眼睛,打從玉秋霜出生之後,無憂無慮的長大,從不知爹娘貌合神離,她有多快樂,她就有多恨她——若不是為了秋霜,她絕不會和蒲穆藍過了大半輩子,青春韶華如流水,就這麼消磨而去……而如果今生不曾遇見宗政明珠,她又何嘗算是曾經美麗過呢?雖然那是罪……孽…… §碧窗有鬼殺人 七、女規 等李蓮花從玉城回來的時候,江湖上對李蓮花又有了新的傳說——傳說他用藥如神,一碗藥湯就讓得了失心瘋的玉穆藍神智清醒,最終揭露了「落日明珠袍」宗政明珠殺妻和玉氏夫妻各自偷情的奇案。宗政明珠被捕花二青天捉拿歸案,這兩人行事很守規矩——宗政明珠是官,所以他被關進刑部大牢;而玉穆藍和雲嬌這些江湖中人,他們交給「佛彼白石」。 「佛彼白石」是一個十年前就存在的組織。它本是十年前「四顧門」對抗邪教金鴛盟時內設的刑堂,而後金鴛盟土崩瓦解,「四顧門」門主李相夷與金鴛盟盟主笛飛聲海上一戰雙雙失蹤,四顧門也隨之解散。十年前剷除金鴛盟的少年俠士都已步入中年,歸隱的漸漸聲名湮沒,而未歸隱的都已紛紛娶妻生子,開宗立派。顯赫一時的四顧門只有刑堂留了下來,因當年對四顧門的敬仰,它十年來成為江湖刑堂,為各家各派叛徒逆子評審功過,施以刑罰。「佛彼白石」一共四人:漢佛、彼丘、白鵝、石水。這四人曾是李相夷左右手,經過十年歲月,早已成為這一代江湖弟子心嚮往之的當世大俠。倒是當年和笛飛聲在海船上兩敗俱傷、一起失蹤的李相夷已漸漸被人遺忘,反倒不如「佛彼白石」如今聲名顯赫。 玉穆藍和雲嬌一入「佛彼白石」,定能得到最公正的評判。李蓮花提著他那個小小藍色印花的包裹,慢吞吞的回到屏山鎮的小路上。 大老遠他就看到一個人搖頭晃腦的對著他那棟蓮花樓在吟詩:「心交別我西京去,愁滿春魂不易醒。從此無人訪窮病,馬蹄車轍草青青。」突然那個人轉過頭看見李蓮花回來了,大驚失色,「騙子回來了!」 「你還沒死麼?」 李蓮花看著這個人微微歎了口氣。這個書呆就是「皓首窮經」施文絕,第一個被他從地下挖出來的大活人。施文絕和方多病相反,方多病瘦骨嶙峋貌若餓殍,卻自詡為病弱貴公子,施文絕明明是一文弱書生,卻在太陽下曬了一張黑如包公的臉,以示他並非「白面書生」。 「你還沒有瘋,我怎麼會死呢?」施文絕學著他歎了口氣,歪著頭看他,「我聽說了李蓮花抓鬼的故事,突然替你覺得傷心得很。」 李蓮花微微一笑,「啊?」 「你這人雖然是個騙子,還是個窮鬼,不會治病,打架的本事也差勁得很,但是至少並不是個笨蛋。」施文絕說,「如果在幾年以後你突然變成瘋子,我會很不習慣的。」 李蓮花也歎了口氣,「我也覺得自己過得滿不錯,如果那天來了,你記得替我掉兩滴眼淚,我也會傷心得很。」 兩個人面面相覷,同時歎了口氣,然後忍不住一起笑了起來,走進吉祥紋蓮花樓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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