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南呂羽舞 | 上頁 下頁
十三


  六音翹起嘴角,笑了,笑得開朗,「我不騙你,我一直以為,九寰恨曲沒傳說得那麼神乎其神,我只不過高估了我自己而已。」他慢慢把皇眷推了起來,用他乾淨的袖子擦掉她滿臉亂七八糟的東西,「我一點也沒想過要死,而且,你要為我療傷,那是多麼好的機會,我怎麼可以放過?」他故意笑,「只不過,有人不懂得抓住機會,一個勁地說一些大煞風景的事情。」

  皇眷胸膛起伏,看著他毫不縈懷的笑臉,竟是一點也沒有為生死擔憂,他就那樣坦蕩蕩地躺著,那樣坦蕩蕩地笑,偶爾有傷懷,偶爾有落寞,但是抬起頭來,依然是會笑會唱的六音,依然,不會讓太多的苦情,掩埋了自己。

  這是真實的六音,而不是皇宮之中,歌舞昇平,隨著舞衣蹁躚來去的花花公子,也不是倚馬偎欄,一擲千金的紈絝子弟,是六音,是真正的六音,而不是別人!

  「你當真一點也不恨我?」她顫聲道,「我故意躲著你,讓你找不到,我引著你往東南西北邊荒野林去闖,讓你顛沛流離吃盡苦頭,讓你,讓你最自負的臉,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你不恨我?真的一點也不恨我?」

  六音笑意盎然,「我不恨你,因為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邊啊,雖然我見不到你,但是每逢危難,總是聽見你的蕭聲。」他很溫柔地訴說,「所以我會有信心繼續找下去,因為我知道,你在我身邊,只不過,你始終在衡量,我是不是有見你的資格。」

  「我不是恨你,我是恨文嘉。我恨她為什麼要那樣死,」皇眷顫聲說,帶著哽咽,「我恨她死得太自私,完全不為我和家人著想,她不是一個人,更不是一輩子為你而活,她得不到你的愛,鬱憤而死,她就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傷心,我會痛苦,她是我妹妹!」

  她伏在六音懷裡哭,她終究只是個十九歲的女孩子,無論外表多麼要強好勝,依然只是一個太年輕的女孩,無論多麼善於克制感情,但那心底的火焰,依然是那麼清晰,那麼灼熱。

  「我恨她先說了愛你,所以我不能說,雖然你對我好,可是我不能愛,我和你相愛,那麼,文嘉怎麼辦?她會氣死,她會恨她自己沒有用……我好痛苦你知道嗎?」皇眷淚眼盈盈,「我什麼都為了文嘉,可是,她居然還是跳了下去,她死之前恨你,恨你……」

  六音用另一隻手乾淨的衣袖為她擦拭眼淚,溫言安慰:「都是我不好,好不好?」

  「本來就,都是你不好!」皇眷憤然推開他的手,又順手拉起他的衣袖來擦拭眼淚,「都是你那張臉不好,文嘉自從在苗疆看過你一眼,就千里迢迢跟著你到開封,為了你死在開封,我不恨你那張臉,恨誰?」

  所以你費盡心機,恨來恨去,恨得硝煙彌漫,焰火連天燒,就只是,恨我這張臉而已?六音的手被她推開,然後衣袖又被她拿去擦眼淚,一隻手舉在半空中,舉也不是,放也不是,無可奈何,「你如果討厭我這張臉,你大可以在我睡著的時候,拿把剪刀毀了它,何必這麼麻煩?」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皇眷瞪了他一眼,哭道,「那樣就是敵人,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六音哭笑不得,這個女人,心裡這麼多曲曲折折的心眼,瑣碎得像個繡花的小姑娘,面子上威風八面,驕傲得像個女皇,實際上也不過是個很多心眼的常常患得患失的小姑娘,「那麼,你一年到頭跟著我到處漂泊,就不辛苦嗎?」

  「沒有辛苦,」皇眷輕輕地哼了一聲,「我要你變得很醜,我自然要對自己好些,你風霜露宿,我就錦衣玉食,你吃苦,我就吃香的喝辣的,你越變越醜,我就越變越美,否則,怎麼叫做徹底毀了你的臉、你的自負?」

  六音懶懶地以手臂枕在頭下,舒服地躺在地上,他的嘴邊還帶著血絲,頸項邊的傷口依然在流血,巾帕上的血跡在擴大,但是情況已經稍微緩和了一點。六音的神態就像身上沒有帶任何傷,還穿了一身乾乾淨淨、舒服熨貼的衣裳,可以安安穩穩地睡覺。「女人,真是恐怖的女人。」

  「你痛不痛?」皇眷看他仰身躺了下去,他的臉色有一絲泛白,畢竟是失血過多。

  「不痛,只不過,大概沒有幾天好活了。」六音翹起嘴角慵懶的笑,「你給我敷的是什麼藥?還是很管用的,我本以為被你這麼一放血,今天晚上就可以見西天佛祖去了。」

  「是最好的金創藥。」皇眷依然哼了一聲,「你放心,我會給你找大夫,你想死?沒那麼容易!」她依然冷言冷語,「我只要你那張臉,不要你的命!」

  六音呵呵一笑,「我懶得理你,你的心眼太壞。」他閉上眼睛,「我要睡了,你如果可以的話,就不要動來動去,我要休息,你陪著我,好不好?」

  皇眷的眼神微微顫動了一下,本要拒絕,卻只是在鼻子裡輕輕出了一聲,終於沒再說什麼。

  4.傾城絕眼

  兩個人相依睡去,皇眷顧忌著六音重傷在身、一個晚上一動也不敢動,等到天亮,她全身已經僵了。

  「啊——」六音伸了個懶腰,居然神清氣爽地坐起來,東張西望了一下,「天亮了?」

  皇眷早已經躺得全身僵硬,好不容易等到六音自己醒來,看著他神清氣爽的模樣,真不相信這會是個重傷在身,只剩下一口氣的半死人,看著他如此好的臉色,只怕,人人都以為他還可以活蹦亂跳到好幾十年以後。「醒了就起來,我帶你去找大夫。」

  六音摸了摸左頸上的傷口,皇眷用衣帶在他頸項上紮得很好,很扎實,但單薄柔軟的衣帶未免過長,所以,她很自然地在他頸上打了個結。六音一坐起來,那頸項上的緞子的結與緞子的尾端就在風裡飄,緞子上微微滲出一點血色,就像一隻血色的蝴蝶,依附在六音的頸項上。

  「找大夫?」六音動了動身體,「不必了,我覺得我好得很,一點也不像受傷的人。」

  皇眷默不做聲,為他把了把脈,他體內經脈糾結,真氣紊亂,但或許是昨夜失血過多,在身體裡流竄的外力並不太強,傷勢之間,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居然暫時避免了惡化。

  「我說了約莫還可以活個三五天,」六音站了起來,「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如果要死了,會閉起眼睛往海裡跳,不會花你棺材錢的。」他本是開玩笑,卻看見皇眷板著臉一點笑的意思也沒有,不免好生無趣,聳了聳肩,「你就不會笑一下嗎?」』

  皇眷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有什麼好笑的?」她心煩意亂,滿心都是六音治不好的內傷,那裡有心思聽他胡說八道?

  「我喜歡海,如果我死了,別忘了把我葬在海裡面。」六音走過她背後,自言自語。

  皇眷聽著,不知怎麼地,一顆心就像剎那間不跳了一樣,窒息了好一陣子。

  就在這時,突然之間,遠處傳來了一聲尖叫,皇眷霍然站了起來,袖子一拂,「那位姑娘!」

  她雖然沒說完,但是六音卻知道她說的是和古長青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出了什麼事,讓青劍十八式的門人這樣驚呼?「她踩到老鼠了?」六音皺眉。

  「不,她遇上敵人。」皇眷的臉色一剎那變得清寒,「而且是很可怕的敵人。」

  六音重傷在身聽不出遠處的異響,皇眷卻聽出來,是三個人騎馬狂奔,後面似乎有一個人在追,只是後面那人的輕功了得,所以聽起來近乎無聲。

  「啊——」又是一聲淒厲到了極點的哀號,似乎三個人中,有人受了傷。

  皇眷青鐵著一張臉,拉起六音,轉身就走。

  「你不救人?」六音呵呵地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