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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霍”的一聲響,先發動的是南歌。他一劍光耀千水百年般地刺了出去,劍光淩厲逼人眉眼,單是那銳氣就讓人神為之奪,目為之眩。

  有人緩緩推開了大理寺的堂門,反手扣門,就倚在門上癡癡地看著屋簷上兩個男子。

  南歌告訴她今夜大理寺月下之約,她在畫眉閣輾轉反思,還是不能不來。幸好聖香有興,帶著她翻牆而人,但此刻那大少爺又不知何處去了。

  她不想見任何人受傷,也不想見任何人敗,他們都是在武學上那麼自負之極的男人,誰敗了那一生的自負都要碎成對方腳下的瓦礫。如果可以的話,她不想見這場比武,但這是南歌的尊嚴、是聿修的職責,更是為了她糾纏不清的較量。

  施試眉苦笑,如此苦澀、如此悲哀,如果可以的話不妨那刀劍都刺人她的身體,她一死一了百了,就不必誰為了誰流淚,誰為了誰的辜負而心碎神傷。

  屋簷上的兩人自然都看見了她進來,南歌抖腕輕轉,長劍削向聿修肋下氣門,“你看清楚了沒有?試眉為你憔悴多少?你捫心自問,日後午夜夢回的時候不會覺得自己很可惡嗎?”他冷笑,把當日聿修數落他的話一一回敬。

  聿修的回答是雙指並點,“當”的一聲把他的長劍蕩了出去。

  南歌陡然長笑一聲:“中丞大人,南某人新創了八招劍術今夜要請中丞大人指教一二。”他“刷”的一劍如流水,堪堪劃及聿修的衣角。這一劍和他方才瀟灑利落的路數全然不同,這一劍削得快、順、險,居然帶有三分倦意,聿修驟不及防,連退三步“哧”的一聲衣袖被南歌一劍劃破,只聽南歌冷冷地說:“碧雲流水水似愁。”

  施試眉身子一震,臉色蒼白地望著南歌瀟灑來去的身影。這男子騙她害她,卻也能為她如此,今生今世也不枉了。他要用聿修寫給她的詩刺傷聿修,一劍一招,句句都是諷刺,劍劍都是冷笑。

  聿修本來臉色霜白,此刻更加寒色近乎淒厲。他連退三步,仿佛南歌這一劍的確給了他極大的震撼,居然一時沒有反擊。

  他沒有反擊,南歌第二劍便刺了出去,這一劍直刺他雙眉之間,劍光映月光于聿修眉目,南歌他又冷冷地道:“明月為妝妝還休。”

  聿修對他這自創八式仿佛全然不知如何抵抗,閃身急退,他再退三尺。

  施試眉陡然變色!聿修已經退到屋簷邊緣,再退一步就要跌下去了。她自始而終沒有恨過聿修,只是滿懷傷感、滿懷憐惜、滿懷歉意,若不是她逗他心動、若不是她投懷送抱,也許……也許他根本不會如此絕決。他怕情愛,她明知,卻依然吻他、解他衣扣,到最終逼得他說出要與她“不再相見”的絕志,也許從一開始就是她自作自受……眼中盈滿淚水.,她不要見任何人受傷,絕不要!“歌,住手,不要再打了!”她淒然叫道,“施試眉誰也不要了,你不必替我恨他,他沒有錯,錯的是我。我……我……我誘他愛我,他沒有錯,他只是……只是不願多情而已。”

  南歌臉上的冷笑更盛,“你聽到了麼?試眉就是這樣的女人,所以她總是被騙被傷害。不管你怎樣對她,她總能替你著想,她才是舉世僅有的大傻瓜大笨蛋,天生讓人欺負的笨女人。”他說得自己聲音沙啞,“當年我若留下愛她,她和我都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可恨我當年輕浮,知道她是這樣的女人所以從不把她放在心上,我好悔!”

  聿修眼中似是浮起一層閃光,他抿唇僵直,一連十三指擋開了南歌的“何人觴解杯中酒”。但南歌手腕乍抖劍光流轉急刺聿修左右太陽穴,這一劍攻其必救發出“嗡”然劍鳴,聿修如果閃避就一定被他一劍逼下屋簷,而高手相爭,一人落簷便是勝負已分。南歌冷冷地道:“近日塵煙總上頭!”

  施試眉失聲驚呼,臉色慘白。

  但見簷上陡然人影一陣搖晃,南歌驟然倒退,聿修負手冷冷立于簷邊。

  南歌額上有血,絲絲滑落左眉,他也不擦。

  “好一招死裡求生。”

  原來方才南歌一劍刺來,聿修不閃不避一指點南歌左眼。他的指風遠比南歌的劍快,南歌驟然倒退便是閃逼他的指風。這一招死裡求生,如果南歌的劍再快一點,聿修不免在指力未發的時候被一劍刺穿了腦袋。

  好自負!施試眉悲哀地望著簷上的決鬥,看聿修這一指就知他好認真,他是誠心要勝這一場比試。

  “這一招不像中丞大人的路數,叫什麼名字?”南歌緩了一緩,揮劍再擊,冷笑。

  “倦眼多怨眉未描。”聿修緩緩地說,“你再接我一招『錦衾尚覺人偏瘦』。”他終於開了口,看著南歌,“你會自創,我難道不會?”

  南歌目中乍現激賞之色,長笑道:“如此才是男兒本色,遇逆奮起,受激能發,有情有怒才是活人。”他一劍抖灑不盡劍花,繁複得讓人眼花繚亂地推了過去,劍出時全然不知他要攻何處,但是劍到中途突然化為一道流星,直取聿修心口。這一劍當真有讓人見繁華一逝如電的滄桑,南歌長吟:“一朝怨盡情歸盡——”

  但他一劍刺到聿修心口的時候聿修突然不見,劍上刺中的是聿修的外衣。他居然施金蟬脫殼之計,南歌一劍誤中便知不妙,只聽身後淡淡地道:“萬傾金樽灑翠樓。”腳下的屋瓦突然紛紛下滑,南歌措手不及倉促拔身而起,但離屋簷已遠,他一旦下落就是地面,一旦跌落屋簷就是輸了,情急之下,他大喝一聲擲劍出手直射屋上聿修。

  這一擲純是他不甘敗落的慍怒,他並非敗在武功上,卻是敗在機智。聿修褪衣換位,踢下屋瓦讓他滑落屋簷,南歌雖知輸了就是輸了,但畢竟一身據傲容不得他就此甘心。這一擲純是洩憤,聿修是何等人物,豈能被他如此射中?這一劍倉促出手恐怕連小貓小狗都未必射得中。

  但他還未落下就愕然聽見“噗”的一聲,劍人聿修左肩。還是他及時向右急閃這一劍才沒有當胸而人。

  簷下施試眉慘然色變,奔到近處,“帶我上去!”她對他急喝。

  南歌一落下地,帶著施試眉拔身上屋,卻見屋頂刹那之間已經多了一個人。

  一個錦衣華服容顏玲瓏漂亮的大少爺,他正點住聿修傷口周圍的穴道。

  “聖香!”施試眉不理南歌直奔了過去,“他怎麼樣?”她沒哭,雖然心焦如焚卻還強持鎮定。

  聿修被聖香扶著坐下,臉色霜白,見她奔了過來全身一震,低頭只當不見。

  南歌一躍而來,“你是存心傷在我劍下不成?那一劍瞎子都閃得過去,你是故意的嗎?”他怒目瞪著聿修,聿修更加只作不聞。

  “停,暫停!不要吵了。”聖香在聿修身上按來按去檢查他還有哪裡受傷,“聖香少爺我身體虛弱,你們兩個再吵我馬上在這裡昏倒,讓你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南歌不知他是誰,眉頭驟揚還待再說,施試眉卻已聽話閉嘴。

  “哧”的一聲,聖香一把撕開了聿修的右邊衣袖,南歌和施試眉一見都為之震然失色。

  “嘖嘖噴,真了不起,傷成這樣還敢來這裡打架,果然是不知道痛的僵屍木頭。”聖香嘖嘖稱奇,“聿木頭,這次你破戒了,恭喜。”他說的破戒是五聖之中惟一沒有被岐陽治過傷的聿修終於也有這一天。

  南歌看著聿修的右腕,臉色蒼白喃喃地說:“癡情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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