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太和舞 | 上頁 下頁


  「畫畫?他經常跑到百桃堂畫畫?」這檔子事聿修也是第一次聽說,詫然之餘有些好笑,「趙丞相要是知道了他那寶貝公子居然經常上青樓畫畫,恐怕聖香又要下江湖遠行了。」

  「那可不,聖香少爺的美人圖畫得真不錯,」施試眉說起聖香就吃吃地笑,「聿修公子若是有閑,不如去百桃堂邊巷子裡張望,那裡有攤『十美圖』畫譜,是聖香少爺沒事畫了送給巷子裡沒錢讀書的肖相公賣錢的,生意興隆啊。」

  「聖香做事,總令我羡慕。」聿修淡淡一笑,「他是個囫圇界裡的自在人,不是人人都有他那福氣。」

  施試眉又歎了口氣,「那可不是?我們只是俗人,聖香少爺……」她微微一笑,「他是真無情真灑脫,常人不能做到的。話說多了,馬車也來了。聿修公子我們回城吧。」她舉手略略一揮,遠遠的那馬車不知怎麼就看見了,徑直往這邊奔來。

  她……在夕陽下的影子也是倦人的吧?聿修看著她獨立於夕陽之下長裙衣袂微飄的身姿,那略帶黯淡之色的灰紫長裙,金褐色的湘繡團花,雖說是青樓女子總帶嫵媚之態,但這個女子……說她嫵媚,卻又帶了孤獨遙望的寂寥倦色。她和大多數女人都不同,說她俗氣普通,她分明顯得清拔孤傲;說她清高,她又厭厭倦倦顯得她也只是個女人。她不特別張揚,只在她自己的那個地方特別的傲——她是解人的,也許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女子能比她更解人。看得破人心、看得破世情,這就是施試眉的傲,只是這傲,傲得是多少痛苦的沉澱和多少知音難求的寂寞?

  她能解天下人,但誰又能解她?

  馬車轉眼即到,施試眉逕自登車,居然還哼著小曲,就似她今日是出來遊玩一般。

  「眉娘。」聿修突然開口叫了她一聲。

  「嗯?」施試眉已登車而上,不禁撩開簾子訝然道:「什麼事?」

  聿修有些遲疑,但終是遞給她一方帕子,「你……」他到底是不善言辭,頓了一頓,只能捋開她的衣袖,把帕子按在她手肘的傷口上。

  那是她被韓夫人摔出去的時候撞的,她是個從不叫痛的女人,她只當做沒有發生,傷口藏在衣袖裡誰也瞧不見,「我自個都不知道傷在哪裡。」她一笑嫣然,「有中丞大人給我療傷,眉娘榮幸之極。」

  「回去時記得上藥。」他謹慎交待。

  「知道、知道,上車了,再晚城門關了,朝裡若傳聿修大人和我這百桃堂的青樓女子在外留宿可就不好了。」她拉著他上車,「快上來。」

  他從不喜歡被人碰觸,但不知為何雖身不由己地被她拉了上去,竟一點沒有感覺到不悅。看著她神色自若的樣子,不知為何就忍不住想要多聽她說話,想要多瞭解她一點。試眉啊試眉,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日暮回府的時候,那經常上青樓畫畫的開封第一大少爺聖香少爺正在府裡等他,面前各色零食的殘骸已經鋪了一桌,見他才回來,聖香白了他一眼,「聿修大人上哪裡辦案去了?現在已經什麼時辰了?人家的爹生日,請帖早發了,你也收下了,居然到現在才回來?這下好了,等我現在拉你去我家,壽宴已經吃了一半。」他拿著雙夾五香豆干的筷子往桌上一拍,「你說怎麼辦?」

  聿修只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若真想吃壽宴就不會來了,上我這找了藉口逃離你家裡多少達官貴人?丞相的壽辰我早遞了帖子說今日有事不能過去,我不信你不知道。」

  聖香笑吟吟地坐在聿修常坐的椅子上,「你如果能不這麼瞭解我,我會更喜歡你的。」邊說邊把葡萄一一剝皮,考驗自己剝皮不沾濕手指,單憑指尖若有若無的一點真力來剝皮,自己和自己玩得不亦樂乎。

  「我一點也不瞭解你。」聿修進門就拿起府裡總管給他整理好的文書來看,「聽說你最近常去百桃堂?」他不太贊成地說,「若是給丞相知道了……」

  「哇——」聖香一聲慘叫,玲瓏剔透的一雙黑眸睜得老大,「聿修你都快成神了,神出鬼沒,連我去百桃堂你也知道?你太可怕了!」他一邊慘叫一邊拍案,湊近了聿修,突然之間,「咦?」他動了動他可愛的鼻子,「香味?」

  聿修微微一震,有些不太自然地避開了聖香的接近。他從來都不喜歡人靠近,不管是多麼熟的朋友都一樣,即使是聖香這麼喜歡「動手動腳」的人,他也幾乎從不讓他近身。

  「等一下!」聖香大少爺認真起來想要從某一個人身上嗅出一點什麼可是神仙也難逃的,聿修一閃,他就如影隨形地跟上,反正聖香大少爺自認輕功天下無雙——最近練的,所以他絕不輕易放棄。

  聿修被他一撲,有些意外,聖香的輕身功夫大有長進,這一撲居然罩了他身前三方退路。他不想和聖香動手,臉上閃過一層慍色,「聖香!」

  但聖香可沒想過他會突然住手,他本算好了聿修後退至門口,他就要繞道門口去攔住他,結果聿修突然停住,擋住了他本來以為有的空當,聖香只得拔空倒退,以免和聿修撞在一起。

  聿修臉色一變,聖香臨空倒退的身法固然應變神速,但是他的身後是大堂掛了開封地圖的木牆,那牆上不下數十枚固定地圖的鐵釘——聖香若是一下撞了上去,這愛惜容貌怕痛怕死的大少爺背上可能就要成馬蜂窩了,他一想到聖香的哀號和長期叫苦連天的埋怨以及那些永遠說不完的閒話就頭痛。他掠身過去,一撈一抱,把這胡鬧的大少爺在變成馬蜂「背」之前給截了下來,冷冷地說:「少胡鬧了。」

  聖香陡然落在聿修懷裡,他從六歲起就有「聿修抱」的夙願,二十年來一直沒有成功過,他才不管此刻突然被他一把截住是為了什麼。笑眯眯的,雙手摟住聿修不放,嗅了嗅聿修身上,「果然是你香。」

  聿修的脾氣遠沒有容隱冷靜,被他這麼一抱極為不耐,「放手!」

  「是你先抱我的。」聖香還是笑眯眯地在他身上嗅嗅,「真奇怪,你身上有股女人的味道,難道你剛才出去私會?」他放開聿修,這人鐵石心腸木偶一個,抱起來一點不舒服,還是通微或者容隱好,通微是香的、容隱是寵他的,抱起來比較好玩。

  「我是為了救你。」聿修簡單地解釋,不想再和這位大少爺胡攪蠻纏下去,一則說不過他,二則可能自己會氣死,「你若只是不想回府,就好好在這裡坐,不要胡鬧。」

  「我哪有在胡鬧?」聖香瞪大眼睛,「我說的是事實,是事實!你身上明明就有女人的味道,是雪玉堂衣裳的紅蓼香……你真的和女人私會去了?」他一拍手,指著聿修的鼻子,「你肯定和女人私會去了。」

  聿修被他這麼一指一時答不上話,只好皺眉低頭看自己的文書,全作充耳不聞。

  「讓我來猜一猜。」聖香笑吟吟地指著他衣角的少許胭脂,「這是百桃堂特製的『落葉黃』,色澤和街上賣的都不一樣。」從袖子裡翻出摺扇在指間轉了轉,他用摺扇指著聿修手背上淡淡的一痕紅色,「這是長指甲緊握的痕跡吧?你和百桃堂的哪位姑娘幽會去了?嗯……不是紅荑、就是眉娘!」

  「聖香少爺不猜則矣,逢猜必中。」聿修淡淡地諷刺,「如無把握,你是斷不會說出口的。」贊歸贊,他依然看他的公文,也不回答是紅荑還是眉娘。

  聖香縮了縮脖子,「你在贊我還是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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