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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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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說完,一隻手已按在了她的肩上,聿修側過頭不看她,一個字一個字冷冷地說:「試眉姑娘,請自重。」 施試眉只當沒聽見,接下去絮絮地說:「她還那麼年輕,比我小了幾歲,是個全然不懂得人世苦楚的傻姑娘,有一身好武功、一腔溫柔、一身白衣,就以為……」 「不要說了!」聿修按在她肩頭的手緩緩施加了一分力量,「試眉姑娘,我已經聽夠了。」 「就以為一定可以……為人所愛。」施試眉眉頭也不皺一下,聿修在她肩頭這一壓,可能連一頭馬都要嘶鳴,她卻全然當做什麼都沒有。頓了一頓,她甚至盈盈淺笑,「聿修公子你說是不是?」 她不痛嗎?聿修冷冷地看著手下笑意如煙的女子,「你說得太多了。」 施試眉揚了楊眉,她很少這麼揚眉,這一揚卻有幾分銳氣,讓她整個人一亮,「這些事即使我不說,公子也不會忘記的,不是麼?」 她這一亮眼的銳氣和著她的倦意撲面而來,聿修居然覺得無言以對,只有閉嘴默然。 「施試眉向來不懂得看人臉色。」她倦倦地說,「聿修公子。」她反手握住他按在她肩上的手,「生而為人,必歷經七傷六苦,七情六欲。最可怕和最令人討厭的,是自己不能放過自己,自己不能面對慘淡的過往。你會覺得痛苦,覺得我惹人討厭,是因為你不能面對那個『令她死去的自己』。」她一手挽起散落的長髮,淡淡地吐出一口氣,「放下吧,她已經死了,你再折磨你自己,她也不會知道的。」 聿修按在她肩上的手緩緩鬆開,她先行放手,自袖中取出鏡子逕自梳頭,就似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你不痛嗎?」他就似沒有聽見她剛才說的一大段話,冷冷地問。 她的髮髻重理了一半,聞言漫不經心地回答:「施試眉曾經歷盡大內三十六酷刑,也從未喊過一聲痛。」 大內三十六酷刑?聿修皺眉,「為什麼?」 「為什麼?」她詫異,「什麼為什麼?」問完了之後恍然,她淺笑,「因為我把大理寺管牢房的衙役從百桃堂裡攆了出去。」 「他做了什麼?」 「他調戲我堂子裡的姑娘,我百桃堂只待客人,不伺候禽獸。」施試眉綰好了左半邊的髮髻,對著鏡子照了照,「結果隔天就找了我去大理寺大牢,關了個三天三夜。」 居然有這等事情!他沉下了臉,冷冷地問:「是哪個衙役?什麼名字?」 「忘了。」施試眉盈盈地笑了,「你心疼了?」 「大宋之下,並非沒有王法。」聿修避開她的目光,「我掌管律法,豈容宵小之輩欺淩無罪之人?」 「你太認真了。」施試眉歎息,「若人人像你一般事事當真,件件區分責任正義、衡量有否道理,這世上自盡的人可就多了。你就不能寬容一點,別對別人、對自己都那麼嚴苛,會快樂很多的。」她綰好了髮髻,收起小銅鏡,「別試圖逼著自己做聖人,你會逼死自己,要不然就會逼死別人。」 她是意有所指,聿修不知是否聽進人去了,又冷冷地問:「你是不懂得叫痛的嗎?」 施試眉坐定了看著他,「叫痛的話,會有人來救我嗎?」 聿修沉默。 「何況我有個更重要的理由。」她笑,「我特別死要面子。」 聿修又沉默了一陣,然後說:「我特別討厭喜歡教訓人的女人。」 「是嗎?」施試眉又歎了口氣,「那可真不好。」 談談說說之間,馬車已然出了城,來到了城郊流杯亭。 第二章 江南舊客 流杯亭內,有人正在吹簫。 簫聲微弱,若斷若續,顯然吹簫人中氣不足,但他還是堅持吹下去。 吹的是一首《醉落魄》。 亭內還有幾個人陪著他,卻無人敢打攪他吹簫。 施試眉緩緩走下馬車,這個人的簫聲她記得。 十年之前,這個人的簫曾經讓她在風雨之中苦等一月有餘,他曾經帶著她遊遍江南名山大川,他吹簫她唱曲,那五個月歡樂的時光……縱然是神仙也沒有她快樂吧?只是五個月之後他告訴她他的孩子出世了,他必須回去陪伴家中的妻兒。在她千萬分愕然的目光中他對她說對不起,此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她連表示憤怒的機會都沒有,這個人就已經從她面前消失了。 是他…… 聿修看著她的一舉一動,這個要他「凡事別那麼當真」的女人,她似乎有點困惑惘然,隨即卻又淺淺一笑,扶雲水袖一般往亭子裡走去了。她沒有一點遲疑,一點都沒有,這讓他微微震動了一下。 亭中站著兩位中年人,一位夫人,和一個大約九歲的孩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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