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姑洗徵舞 | 上頁 下頁


  我就是怕你,就是怕看見你,所以才要趕你走!你留下來,你這樣的溫柔體貼,你有沒有想過,等到你走的時候,我又要承擔多少的痛苦?你終不會留下來永遠不走,你終屬於江湖不屬於我,你對我越好,我——容隱咬牙,冷冷地道:「你沒有見過別人受傷麼?」

  「不必說了,如果你想我走,那就快點好起來,你的傷一好,我馬上就走,好不好?」姑射黯然,他——何必這樣避開她?她是草莽女子配不上他她知道,她也沒有奢求可以嫁給他,難道只是陪著他都是不可以的嗎?容大人,你何必這樣避嫌呢?

  她是鐵了心不走。容隱臉色蒼白,當年拂袖而去是長痛不如短痛,那是砍頭,一下便死,而現在你要來照顧我,那就是淩遲,你對我好一點,你走之後,我就多痛苦一分!姑射,你真的要如此殘忍嗎?你總是飄忽來去,你那麼美,你那麼好,你想沒有想過,那些被你離開的、被你遺棄的人的心情?雖然——是我說不要你——他疲累的低下頭,看著姑射的影子,我是在斷情,你就不要來愛我,好不好?

  姑射看他不回答,就當他是默認,「今天的早朝,你稱病不要去了好不好?等過兩天你的傷好一點,你要到哪裡去,我絕不會管你。」

  容隱卻抬起頭來,淡淡地道:「我說了要去,就一定會去。」

  姑射看著他倔強孤傲的眼神,知道他絕不聽勸,頓了一頓,緩緩地道:「好,你去,我給你當轎夫。」

  容隱扶著床帷站起來,「我容府從來不缺轎夫。」

  「但他們不能把你從朝堂上抬回來!」姑射也冷冷地道:「要去,就不要那麼多廢話!」

  容隱被她激怒,「好!你願意當轎夫,難道我還不允許?有浮雲為我抬轎,天下武林,還沒有誰有這樣的福氣!」他冷笑,「你如果擅闖含元殿被人抓住,我絕不會同情你,也決不會感激你!」

  姑射淡淡地道:「我做事從來不要人感激,我高興給你抬轎,可以了吧?容大人!」

  於是,姑射就喬裝成轎夫,抬了容隱上早朝。

  早朝禮部尚書正在起奏。

  「皇上,夫欲富國安民之道,在於反本,本立而道生。順天之理,因地之利,即不勞而功成。夫不修其元而事其流,無本以統之,雖竭盡精神,盡思慮,無益於治……」

  容隱站在百官之中,眉頭緊蹙,大敵當前,不練兵馬,不務農富國,盡說這些玄之又玄的黃老之學,孔子之禮,那有什麼用?難道大遼打過來了,你禮部尚書敢去和他講道理?做不到就不要在這裡浪費大家的精力和耐心!他傷勢未愈,站在這裡本就覺得辛苦,還要聽這又臭又長的奏摺,非但于國無益,而且越聽越不耐。

  姑射假扮轎夫只能到達宣華門,容隱進了宣華門就進了朝堂等候早朝,那是轎夫不能跟進的地方,她本想找個藉口脫身,但是皇宮之中戒備森嚴,她居然無法脫身!

  和一干轎夫坐在宜華門外等候,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拘束的感覺。她人在江湖十多年,向來要來便來,要去便去,一時興起,她也曾經放舟直下三千里,趕到江南去看蓮花;也曾經與人決鬥泰山之巔,仰頭見紅日東出,於是一笑泯思仇;偶爾彈琴唱詩,空谷探幽蘭,獨來獨往,寂寞,也自然。但是卻是平生第一次為了一個男人,和一幫滿身汗臭的轎夫們坐在一起,就為了等他出來。

  她放下了她的獨來獨往,她的空靈和她的自然,居然只是為了送這個男人去上朝,然後,等待這個男人回家。她的詩情畫意,她那種自由來去的瀟灑,淡然的心境,四年前為了這個男人淪落,而四年後,居然為了這個男人,甘心化成了庸俗。她討厭朝政!平心而論,她和所有的江湖人一樣,討厭官吏,討厭朝政!那是和江湖多麼格格不入的世界!朝廷、皇宮大臣、權力、顯貴……充滿了肮髒黑暗的爭鬥,與之相比,江湖清澈得如流水,不會給人窒息的空氣。如果——不是為了他,她又怎麼可能——用她彈琴的手,去觸摸這樣粗俗的轎竿?

  姑射黯然一笑,她是不是快要失去自己了?她居然——有一天去給人抬轎!不知道如果傳揚出去,聽見的江湖人物會是什麼表情?可是——看見他受傷的那一刻,她真的——不能再忍受第二次!無論這裡是多麼的令她厭煩,多麼的虛偽險惡,她不能忍受再和他分開!離不開啊!不是她不想走,而是她離不開,離開了,看不見他,那種不確定的心情足以令她比假扮轎夫更加難過!

  不知不覺——已經付出這麼多,可是容隱,你呢?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你的恍惚、你的冷漠,若有情,若無情,你的心裡——除了大宋,有沒有我?有沒有我?

  一個小太監從宣華門裡頭走了出來,喝道,「宣顧太醫——」

  姑射心頭一驚,難道容隱——她雖然臉上易容,假扮轎夫,但是一雙緊緊握住轎竿的手,已經掩飾不住緊張。

  「宜顧太醫——」外頭傳話下去。

  姑射壓低聲音問身邊的人,「皇上為什麼宣太醫?殿上……殿上的各位大人有誰出事了麼?」話問出口,她心裡七上八下,手心裡都是冷汗,如果他出事了,她無論如何也會闖進去救走他!只是——只是不知道——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不知道。」身邊的轎夫滿不在乎,「裡頭好多大人都一大把年紀了,偶爾出個什麼事,也不算什麼。」

  不算什麼?萬一出事的是容隱,那怎麼辦?他要怎麼交待他受傷的原因?說出江南羽?要皇上下令追殺嗎?那些虎視眈眈的野心人物,什麼燕王爺,什麼上玄之流難道就不會為難他?

  「都宣太醫了,說不定很嚴重。」姑射小心翼翼地套話。

  「啊,」轎夫得意洋洋,「這個你就不懂了,不會的,如果很嚴重,皇上就不會宣顧太醫,而會宣岐陽太醫。」

  「哦。」姑射隨意敷衍了兩聲,微略放了一點心,他應該沒事,應該沒事。

  過不了多久,退朝。

  容隱一身朝衣,從宣華門裡走出來,和身邊的大臣們寒喧道別。

  但是姑射看得出他眼裡的厭倦,和骨子裡的不合群,他和他們——不同!

  「白衣未嘗解彷徨,十年秀骨,病與朝衣作故香——」姑射黯然,他這一件朝衣,染有他多少的辛苦,他年又有誰,可以從這件朝衣上看見,容隱舊日的心香?病與朝衣作故香,容隱啊容隱,你甚至不求留香,只求故香,只求作故香而已嗎?

  「起轎——」

  她抬起容隱的轎子,和大家一起回容府去,但是一路上,她的心不在抬轎,而是根本不知道在哪裡。

  她在想什麼?容隱雖然正眼不看姑射,但是他卻知道她在出神。

  她是不是——在考慮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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