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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他這一撲疾若鷹隼,臉上仍帶微笑。他並不是在做困獸之鬥情急拼命,而只是——而只是——想要掙扎得徹底一些,把他此生的價值看得更透徹——他是一隻毒蝶,他想看那未被毒死的花,究竟能開到什麼程度、開得多麼驚豔絕世——那就是他此生的價值了,為此一瞬,他已期待了一生。

  宛鬱月旦不會武功自然躲不過他一撲,但他身帶機關揚手反擊——一記飛刀直擊李雙鯉!

  李陵宴臉上泛起贊許之笑,把那記飛刀抓在手中,落下地來。

  他已脫困!

  但仍在牢中!

  這刹那之間,聿修、上玄雙雙上前,截住李陵宴,隔著衣袖要把他生擒在五十招內。

  聖香倚著窗口看外面已到尾聲的決戰,輕聲咳嗽,在幾個月前,他還曾與這個人一起抓黃鱔,和這個人並肩作戰,甚至共患難同生死……這人……如果運氣好一點,或者根本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突然聿修和上玄警覺有劍風——一支犀利冰冷的長劍自人群中揮來,有人一劍偷襲,直刺聿修背後。

  上玄驟然警覺反拍一掌——「砰」的一聲——有人跌倒於地。

  有人大叫一聲:「陵宴!」

  上玄和聿修都是愕然回身——出劍的是李侍禦。

  中掌的是李陵宴。

  聖香眼眸驀地一張,忘形之中「咿呀」一聲推開了窗戶——李陵宴前襟遍是鮮血,他中了上玄「袞雪」一掌,註定心肺碎裂,臨死看了李侍禦一眼、看了聖香一眼,抬頭似在人群裡找尋什麼,終於什麼也未說,閉目而逝。

  死的時候他臉上沒有微笑,也不平靜,似乎有一絲茫然與不解。

  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要以身擋掌,去救李侍禦吧?

  李侍禦若沒有沖出來,他或者可以追求到他想看到的那種一笑而死的最終結局吧?

  但他畢竟沒有看到。

  聖香的眸色很寂寞,寂寞得就如李陵宴一死這數千人瞬間的無聲。

  小宴……畢竟不能為自己而活……他想要為自己轟轟烈烈地活一次,但是他做不到。

  他畢竟還是踏著他自己的宿命,為他的家人死去了。

  壯——志——未——酬——獨留下此時才知痛苦的哥哥,在雪地裡抱著他哭得像個孩子。

  宛鬱月旦輕歎,李陵宴死了,他終輪不到被碧落宮殺死。與身邊的長輩討論了一下形勢,碧落宮悄然後退,緩緩撤走。

  聖香的眼眸往在場的每一個人臉上看過去,人們或駭然、或傷感、或同情、或松了口氣、或悻悻然、或仍然呆若木雞,每個人看著一代梟雄如此死去,卻都感到一陣落寞、一陣淒惻、一陣空茫。

  究竟李陵宴一生,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什麼呢?聖香凝視著李侍禦撫屍痛哭的背影,看著李雙鯉跪倒在地肝腸寸斷,看到李夫人從人群裡一步步走出,似乎仍不相信李陵宴已死……或者小宴生前得不到的東西,在死後,反而得到了吧?

  突然驚醒的眾人的是呻吟聲,李陵宴一死,中了「執手偕老」的人開始毒發,開始痛苦掙扎滿地打滾,功力高的尚能忍受,功力不高的慘叫得撕心裂肺,不久之後,許多人躺倒在雪地上不動了。

  聖香、容隱愫然一驚,只見劉妓也在滿地打滾,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人對劉妓遞過一個瓶子,含情脈脈地抿嘴笑道:「解藥。」

  劉妓掙扎起來,不管那是什麼一口吞了下去,片刻之後頓覺痛苦全消,抬起頭來,才發現站在面前的人白衣俊俏,半面焦殘,卻是玉崔嵬。

  但解藥只有一顆,玉崔嵬面對滿地滾來滾去痛苦呻吟的人們,笑吟吟地團扇微揮,卻是視若未見,氣定神閑。

  聖香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玉崔嵬那出的那顆「解藥」,玉崔嵬抬頭也對他展顏一笑。聖香淡淡地笑,那笑裡有太多說不清的涵義,就如他的目光看透了今夜滿場的生死喜樂,看穿了所有的歡欣痛苦,而那一切的一切,就映在他的眼眸裡面,淡淡閃爍著一種琉璃般的光華——那是一種通達,那是一種了然,那更是一種寥落。

  人生幾回如人願?

  日滿西堤月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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