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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為……」聞人暖「為什麼」三字還沒說出口,宛鬱月旦已經回答:「因為你愛他。」

  五字一出,聞人暖驀然呆住,她像受了五雷轟頂,世界一刹那全然顛倒了一樣。玉崔嵬「啊」了一聲,吊著眼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宛鬱月旦。只見玉崔嵬輕歎了口氣,眉頭微蹙似乎也很煩惱,「阿暖,回家吧。 」

  聞人暖沒聽到他說話,愣了一會兒,突然幽幽地問他:「月旦你瘋了嗎?」

  宛鬱月旦不答,聞人暖臉上泛起了更茫然失神的鬱鬱之色。「我——發誓——」她低聲說,「嫁給你的時候,我會忘記他的。」

  宛鬱月旦眉心蹙得更深了點,隨即舒展開來微笑,什麼也沒說,拍了拍手掌,門外緩步走過四匹駿馬,身後是一輛馬車,「回家吧。」

  「我發誓我嫁給你的時候,一定會忘記他,可不可以讓我留下來陪他?」聞人暖的眼淚直滑過臉頰,微笑得淒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宛鬱月旦低聲道:「帶聞人小姐回家!」

  馬車裡掠出兩道人影,把站在那裡不動的聞人暖擄上車,隨即馬車掉頭而去,竟把宛鬱月旦留在廟裡。玉崔嵬有些意外,揚了揚眉,「你不走?」

  宛鬱月旦脫下貂皮披風,墊在地上坐,坐的姿態看著似乎很舒服。他說:「我坐一會兒,很快也要走了……」他坐著仰著頭看廟門外的風雪,很是蕭索地道:「如果可以的話,真不想在這樣的時候趕路。」

  「你——對暖丫頭是真心的?」玉崔嵬用一種嘲笑和調笑並在的口氣在笑。

  宛鬱月旦對著玉崔嵬似乎也放鬆了些,他緩緩用左手的指尖輕觸著嘴唇,一下、兩下……突然斬釘截鐵地、語調很硬地道:「我、從、來、沒、有、愛、過、第、二、個、女、人。」

  玉崔嵬大笑起來,「可我聽你姐姐說,你喜歡的卻是個姓楊的老姑娘。」

  宛鬱月旦緩緩搖頭,再緩緩搖頭,「我只是沒有拒絕……我從來也……沒有說過愛她。」他的聲音即使生硬聽起來也很柔和,「我欣賞她、敬佩她、順從她……但從來沒有愛過她……甚至我怕過她、恨過她、對她有愧……就是從來沒有愛過她。」深吸了一口氣,他說:「我只愛過阿暖一個人。」

  「誰也不知道?」玉崔嵬大是意外,「撲哧」一笑,「你為何不告訴她?」

  「我怎麼……知道……」宛鬱月旦幽幽地道,「我才十八歲,姐夫,我才十八歲……」

  玉崔嵬倒是怔了一下,「你不敢?」

  宛鬱月旦點頭,那雙眼睛裡百味陳雜,又似什麼都很茫然,別有一種特別年輕的苦澀。

  他才十八歲——玉崔嵬倒是常常忘了這位鐵血酷厲的溫柔小舅子才十八歲。十八歲的年華,有些才華可以特別早熟、有些天性可以特別鋒利、有些智慧可以特別靈敏,但也有些東西他和同齡的孩子一樣,特別青澀、特別害怕失望——尤其他是一個好勝心強的孩子…。「

  「我要走了。」宛鬱月旦喃喃地道,門外又傳來馬蹄和車輪的聲音,就在不遠處。

  玉崔嵬移坐在他留下的貂皮披風上,見他緩步走出門口,登上另一輛馬車離開。他真的沒有留下等候遇到大敵的聖香,沒有幫助他,沒有帶玉崔嵬,就如此帶走聞人暖走了。馬車在風雪中漸漸消失,蹄印被大雪掩去,不救聖香、不救玉崔嵬,碧落宮選擇獨善其身,遠離風波之外。

  玉崔嵬看那馬車消失,突然轉過頭來,城隍廟的後門一個人站在半開的門板後,見他回頭隨之燦爛一笑,眨了眨眼睛。

  聖香……

  他的輕功太好,宛鬱月旦沒有聽見他的足音。

  一時之間,饒是玉崔嵬也不知道應該和他說些什麼,對聖香挑了個媚眼,他歎了口氣,「你如像他一樣,豈不更好?」

  聖香搖搖晃晃地走進來,也坐在那張貂皮披風上——玉崔嵬自動讓給他坐,他拍著滿身碎雪瞪眼,「我如像他一樣,你早就死了,正好多個鬼!」隨後聖香喃喃自語:「我說嘛……死丫頭那麼有錢,原來是阿宛的老婆。他確定在他娶老婆之前家產不會給他老婆敗光?……」

  等聖香碎碎念了好一會兒,玉崔嵬咬唇笑,「我死了有什麼不好?」他的眼神有些縹緲,「像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救。」

  「喂。」聖吞沒有看他,「你真這麼想?」

  「假的。」玉崔嵬依然咬唇笑。

  「你想死?」聖香再問。

  「不想。」玉崔嵬歎息。

  聖香久久地凝視著廟門外越下越大的雪,突然淡淡地笑了,緩緩地、深深地呵出一口氣,化成了雪一樣的霧。「像大玉這樣無論經歷什麼都要活下去的人,我想……不會問心有愧的……」他的眸色變深了些,變得空淡廣闊,「心裡應該有著想活下去的理由,或者是一個夢想……一些願望……」

  玉崔嵬突然顫抖起來,臉色變得蒼白,聖香說到「想活下去的理由……一個夢想……一些願望……」他無法克制地顫抖起來,以至於他握住了自己的衣角,指節雪白。

  「我想……他們一直都在冤枉你……他們說你是淫賊、是惡魔、是妖怪、是讓人無法忍受的人妖……」聖吞的眼睛一直沒有看他,「他們冤枉你,是嗎?即使身體和別人不一樣,那又怎麼樣呢?你只不過是和許多害怕你的人一樣的平常人,也會作惡,當然……也會行善。」

  玉崔嵬不答。

  「是嗎?」聖香又問。

  玉崔嵬仍然不答。

  「是嗎?」聖香緩緩回頭看他。

  玉崔嵬看見了一雙他從未見過的聖香的眼睛,清澈、透明、空曠、寂滅,像在他眼裡有一片淩駕於莽莽紅塵之上的世界,荒蕪而充滿靈性,溫柔而色澤暗淡。聖香也同樣看見了一雙他從未見過的玉崔嵬的眼睛,那眼睛裡充滿血絲,像刀刀劍劍戳刺的傷。

  然後玉崔嵬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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