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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吱呀"一聲,房門緩緩被人推開,有人踏入房中,卻不關門:"崖下有人攻上山來了?"冷漠孤傲的語氣,含有殺意,正是成縕袍的聲音。宛鬱月旦站了起來,走到桌邊慢慢倒了杯茶,微笑道:"成大俠是貴客,請用茶。"成縕袍淡淡地道:"哦,山下有人來襲,你已知道?"宛鬱月旦道:"知道。"成縕袍伸手接過那杯熱茶,一飲而盡:"打算如何?"宛鬱月旦仍是微笑:"戰死而止。"成縕袍看了他一眼,"啪"的一聲將那茶杯拍回桌上:"避居世外,不染江湖風塵,有何不好?少年人野心勃勃,染指王圖霸業,意欲稱雄天下,那稱雄路上所流的鮮血,難道在你眼下不值一提?"

  "碧落宮根在中原,"宛鬱月旦靜了一靜,低聲道,"成大俠,我要回洛水。"成縕袍眉頭聳動,宛鬱月旦截口道,"落葉歸根,碧落宮無意淩駕任何門派之上,但需這一戰之威,重返洛水。"他往前踏了一步,背對著成縕袍,"我們,要回洛水。"

  成縕袍聳動的眉頭緩緩平靜了下來,冷冷地看著宛鬱月旦:"回家的代價,是一條血路。"宛鬱月旦轉過了身,白皙溫秀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微笑:"我所走的,一直是同一條路。"成縕袍一伸手提起桌上那茶壺,對著茶壺嘴喝了一大口熱茶:"哈哈,不切實際的幻想,鐵血無情的少年人,江湖便是多你這樣的熱血之輩,才會如此多事。"宛鬱月旦微笑道:"不敢,不過成大俠如今可以告訴我,你是被誰所傷?世上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能將成大俠重傷至此?"

  "蒙面黑琵琶,千花白衣女。"成縕袍的手握了握劍柄,說到這十個字,似乎手掌仍舊發熱,就如他十四歲第一次拔劍面對強敵之時的那份僵硬、緊張、興奮,"一名黑紗蒙面、黑布蓋頭的黑衣人,橫抱一具繪有明月紅梅的黑琵琶,背後跟著三十六位白紗蒙面的女子,攔我去路。"宛鬱月旦輕輕啊了一聲,似贊似歎:"好大的陣勢,而後?"成縕袍衣袍一拂背身而立:"而後,卻是身後武當少玄、少奇兩名小道出手偷襲,那兩人自稱在冰天雪域極寒之地遇到殺人成狂的魔頭韋悲吟,前往問劍亭請我到此,結果是引我入陷阱。"宛鬱月旦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是稚嫩又驚奇地往上揚了一揚:"哦?"成縕袍冷笑一聲:"我震開兩名無知小道,白衣女出手合圍,牽制住我的那一刻,黑衣人出手撥弦,我不料世上竟有人練有如此音殺之法,一弦之下……"宛鬱月旦打斷道:"我明白了。"成縕袍住口不言,不將自己大敗虧輸的詳情再說下去:"而後,我被逼上貓芽峰,醒來之時,已在此地。"

  "音殺之法,若無人能夠抵擋,那唯有武功高強的聾子才能應付這位黑衣蒙面客。"宛鬱月旦道,"可惜……"成縕袍嘿了一聲:"可惜碧落宮之中,並沒有什麼武功高強的聾子,就算是整個江湖道上,也未聽說有這種人物。"宛鬱月旦微微一笑:"既然沒有武功高強的聾子,那就只有不受音殺所困的絕代高手能抵擋……"成縕袍緩緩轉身:"不受音殺所困,要麼毫無內力,不受內氣自震所傷;要麼……便是同樣精通音殺之法,不受其音所震。"宛鬱月旦的笑意越見柔和:"既然有人能輕易治好音殺之傷,那麼說不定他也能輕易抵抗音殺之術。"成縕袍目中光彩一閃,冷冷地道:"看來你已在心中調兵遣將,難怪兵臨城下,你還能在此喝茶。"宛鬱月旦輕輕一歎:"成大俠傷勢未愈,也請留此調息,今夜之戰不勞成大俠出手。"

  正在此時,山崖上空響起一聲悠揚的鐘聲,鐘聲清宏,片刻之間群山四面迴響,連綿鐘聲不絕,聲聲縹緲柔和,如聖天之樂。鐘鳴之後,仍是萬籟俱靜,半點不聞碧落宮有什麼動靜,仿佛連池雲、沈郎魂等人都全然消失了。成縕袍負手對空門,房門仍舊未關,門外狂風吹入房中,撩起縵幕飛飄,珠簾響動。以往兵刃交加、血濺三尺的戰場,從來不缺成縕袍的劍刃,從來不缺成縕袍的俠義,但今夜之戰,第一次,他不是主角;第一次,他不知道今夜之戰,是不是有出手相助的價值。往日行走江湖,黑白正義簡單分明,起手落劍,劍下斬奸邪,揚正道,但今夜之戰,一方是罪證未明的神秘組織,一方是志在稱王的碧落之脈,沒有單純的正義,沒有單純的結果……抵禦黑衣蒙面人的進攻,消弭隱藏江湖的禍患自是不錯,但令他拔劍相助的那一方,真的有令他拔劍的價值嗎?那是日後江湖的王者,或是日後江湖的隱禍?何況戰局之中,尚有不擇手段,目的難料的唐儷辭……

  生平唯一一次,成縕袍右手握劍,不知該不該出,或許他們兩敗俱傷,或者三敗俱傷,便是對江湖最好的結果,但枉死陣中的無辜性命,救是不救?豈能不救?但是救——就需拔劍,而拔劍的立場呢?理由呢?

  面對空門外狂飄的落葉枯枝,地上滾動的沙石冰淩,成縕袍按劍沉思。

  貓芽峰上,水晶窟前,幽香陣陣,數十位白衣女子列陣以待,而緩緩自峰底爬上的,卻是衣著各異,高矮不一,卻頭戴相同面具的不明人物,其數目遠勝白衣女子,約莫有兩百人。再過片刻,面具人通過水晶窟,踏上過天繩,已到青山崖,距離蘭衣亭不過百丈之遙。

  "我說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爬進別人院子的是什麼東西,原來生得一模一樣,全都是一群不要臉的小毛蟲。"凜凜狂風之中,滿天飄舞的殘葉之下,有聲音自頭頂傳來,聽那涼涼的語調,已在樹上坐了很久了。

  "為什麼是小毛蟲?"另一個聲音自青山崖另一棵大樹上傳來,語氣淡淡,"為什麼不是老鼠?"

  "因為滿地爬來爬去,卻顏色不同、長短不同的東西,只有小毛蟲。"對面樹上的人冷冷地道,"老鼠跑得比他們快。"

  "原來如此,"這邊樹上的人道,"那是你殺毛蟲,還是我殺?"

  "我只殺人,殺小毛蟲是你的專長。"對面樹上的人道,"一隻蟲五個銅錢,先殺後付。"

  "五個銅錢也是不錯,那後邊羞花閉月傾國傾城的美人,就交你。"

  "我對美人冷感。"

  "那就更好。"

  這邊閒聊一停,面具人已全部通過過天繩,白衣女子緩緩踏繩而過,雖然不見面目,從她們舉止而見,似乎對無人針對過天繩下手,十分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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