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藤萍 > 狐魅天下 > |
| 三十三 |
|
|
|
成縕袍冷冷地看著宛鬱月旦,宛鬱月旦緩緩地說了下去:"他是個很重感情的人,所以——他要拯救江湖——因為他過去的好友,希望他做個好人……理由,只是如此簡單而已。"成縕袍淡淡地道:"你似乎很瞭解他?" 宛鬱月旦緩緩轉過身來,面對著傳來笛聲的山崖:"我和他……就如同彼此的鏡子,都能將對方照得很清楚。"成縕袍冷冷地道:"今夜和我談話的目的,莫非是想告訴我唐儷辭是個重情重義的大好男兒,而要我劍會對他刮目相看?"宛鬱月旦微笑:"有時候人做事和說話不一定要有目的,只是心中在想的時候,遇到合適的人和合適的地點,便很自然地說出了口。"成縕袍嘿了一聲,冷笑不答。 山風突地增強,變得越發淩厲,風中的笛聲隨之淹沒,兩人耳邊都只聽得狂肆無邊的呼嘯之聲,伴隨著崖下枯枝斷葉的折斷崩裂之音,宛鬱月旦聽了一陣:"今夜是風嘯之夜,高山雪峰氣候變化無常,叫他上來吧。"他緩緩說完,轉身往樹林中走去,視線雖然不清,但道路走得熟了,和常人無異。 這位相貌溫和的少年宮主,雖無懾人的氣勢,不會武功,但言談之間絲毫不落人下風,的確是難得一見的人才。成縕袍往前幾步,踏在崖邊,山風掠身而過,頓感氣息閉滯,心裡微微一凜,這山風非同尋常,若是常人,只怕立刻被卷上天去,他內傷初愈,真氣未複,站在崖邊竟有立足不穩之感。往下一看,只見唐儷辭已從那枯樹上站了起來,但他不是要起身回來,卻是踏上枯樹之巔,站在風口,足臨萬丈深淵,就此目不轉睛地看著足下那不可預測的冰川雲海,足下枯樹咯咯作響,隨時可能在狂風中斷去,他銀髮披散,衣袂在風中幾欲碎裂,突地閉上眼睛,舉起手中斷笛,輕輕轉了個身,猶如舞蹈。 驟然一道劍氣襲來,白芒一閃,破開山風雲氣,直襲唐儷辭足下枯樹。唐儷辭聞聲揮笛相擋,只聽"叮"的一聲金鐵交鳴,他手中握的卻是半截銅笛。受此一劍之力,足下枯樹應聲而斷,墜入萬丈深淵,他縱身而起,輕飄飄落上崖頂,對出劍之人微微一笑:"起來了?" "你不是要跳下去?我斷你立足之地,你又為何不跳?"成縕袍冷冷地道,"上來做什麼?"唐儷辭道:"豈敢,我的性命是成兄所救,我若跳了下去,豈非辜負成兄一片美意?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他的衣裳在狂風中略有破損,髮髻全亂,自雪峰刮上的冷風吹得他臉頰通紅,桃顏李色,隱隱浮過一層豔麗之意。 "半夜三更,百丈斷崖,有何可看?"成縕袍負手轉身,"還是在反省,被你攪得天下大亂的江湖,該如何收拾?"唐儷辭微微一笑:"半夜三更,百丈斷崖之上,狂風大作,正是好風景好時辰,你雖然沒有看見,難道沒有聞到嗎?"成縕袍微微一頓:"聞到?"唐儷辭袖袍一拂:"聞到這風中的香氣,桂花、蘭草、玫瑰、茉莉等等一應俱全,好生熱鬧。" "香氣?"成縕袍驀然省悟,"難道——"唐儷辭左手徐徐背後:"是什麼人重傷你,應該就是什麼人上山來了。"成縕袍乍然睜眼,跨步踏上崖邊巨石,凝目下望:"蒙面黑琵琶,千花白衣女。"唐儷辭輕輕一歎:"果然是他……" 崖下山雲翻滾,寒氣升騰,除卻自半山吹起的極淡幽香,什麼都看不到。 "碧落宮遭劫。"成縕袍淡淡地道,"是你——引禍上門,壞這世外清淨地,今夜必定血流成河。"唐儷辭衣袖一揮一抖,倏然轉身:"我要消猩鬼九心丸之禍,難道這不是最好的方法?"成縕袍面露嘲諷:"哈哈,借碧落宮之名,與中原劍會抗衡,引風流店露面,再一路留下標記,引風流店殺上碧落宮,你犧牲宛鬱月旦一門,要在這裡和猩鬼九心丸之主決戰。但是唐儷辭,在你向宛鬱月旦借力之時,你的良心何在?他可知道你存的是什麼居心嗎?就算你此戰得勝,你又何以面對今夜即將犧牲的英靈?" "宛鬱月旦亦希望借此一戰之勝,讓碧落宮稱王中原,結束漂泊異鄉的苦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碧落宮經營數年,難道沒有一戰的實力?"唐儷辭背對成縕袍,"枉費你行走江湖二十幾年,人要戰績要成功要名望要公平要正義,怎可能沒有犧牲?難道你救人除惡,自己從來不曾負傷,或者從來不曾虧欠他人人情嗎?"成縕袍冷笑道:"救人負傷,理所當然,但是你犧牲的不是你自己,你是轉手犧牲他人,難道要我贊你英明蓋世嗎?" "你又怎知犧牲他人,我心中便無動於衷?"唐儷辭低聲道,"責備別人之前,你是不是備下了更好的對策?"成縕袍一怔,唐儷辭緩步走到他身邊,破碎的衣袍在強勁的山風中飛舞,漸漸撕裂:"沒有更好的對策,你之指責,都是空談,荒唐……"他的手在成縕袍背後輕輕一推,低聲道,"……可笑。"成縕袍猝不及防,被他一下推下懸崖,急急提氣飄飛,勉強在岩臺上站定,抬頭一看,唐儷辭已不見蹤影,心下又驚又怒,百味陳雜,這是對他方才一劍斷樹的報復嗎?還是對他方才那番指責的回敬?縱然山崖之下有岩台,他又怎麼確認他就一定能落足岩台,不會摔下萬丈深淵? 唐儷辭,毒如蛇蠍、毒氣氤氳、毒入骨髓的男子,莫說成縕袍不解,就算他自己,也未必明白他這輕輕一推,內心的真意究竟為何。是對立場不同的敵人的憎恨,還是對言語指責的報復,還是略施薄懲的立威之舉,又或者單純是對成縕袍的不滿呢?不擇手段追求江湖公義,消弭禁藥禍端,究竟是他信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公平正義必勝邪妄自私,人間必定獲得自由平安;還是他追求的是對好友一言的信諾,追逐的是過去友情的影子,為了滿足自己內心深處的缺憾,不惜血染貓芽峰,而與公平正義無關? 不是唐儷辭,誰也不能解答;而就算是唐儷辭,他又真的能一一解答嗎? "啟稟宮主,望月台回報山下有不明身份的白衣女子共計三十六人,登上貓芽峰。我宮棄守水晶窟,窟口冰石又被成縕袍打碎,如此計算,不過一個時辰,她們就能找到通路,沖入我宮。"從鐵靜口中說出的緊急消息聽起來都並不怎麼緊急,宛鬱月旦剛剛自崖雲頂回來,聞言眼角的褶皺微微一舒:"有敵來襲,擊鼓,能力不足的自冰道退走,其餘眾人留下禦敵。"他低聲道,"傳我之令,今日之戰,如我前日所說,為江湖正義、為碧落宮重歸中原、為後世子孫留一條可行之路,各位為此三條,務必盡力。" 鐵靜領命退下,宛鬱月旦靜坐房中,四下裡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聽起來就如四面八方什麼也不存在,一切都已死了似的。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