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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什麼事?"池雲懶洋洋地問,"難道你要把萬竅齋幾千萬黃金的身家送他?有錢能使鬼推磨……"唐儷辭道:"不是,我要告訴他方周未死。"此言一出,沈郎魂悚然變色:"怎麼可能?換功大法之下,怎可能有人未死?傳功之後,散功之時,《往生譜》殘餘真氣逆沖心臟,必定心脈碎裂而亡,怎可能未死?"

  唐儷辭嘴角微勾,仍是那股似笑非笑、似喜非喜的神韻:"是啊……不過方周本是心臟受傷,在他左心之上有缺損,無法癒合所以病危,散功之時真氣自破裂的傷口沖出,沒有炸裂他的心臟,而我、而我……"他手按腹部,輕輕一笑,"我把他的心臟挖了出來,埋進我的腹中,接上我的血脈,保他受損的心臟不死,而方周缺心的身體被我浸入冰泉之中,等他的心臟痊癒,我再把他的心還他,他便不會死。"他的神色柔和,似眷戀已極地看著自己的手指,慢慢地道,"方周若不練換功大法,便沒有這一線生機,《往生譜》殘餘真氣強勁淩厲,代替心臟推動血液流轉,延緩了他死亡的時間,能容我做埋心之舉。至於冰泉我早已備下,浸入冰泉之後,血液氣息瞬間停止,只要尋到良醫,等到心臟癒合,就有救命之望。"

  池雲和沈郎魂面面相覷,將人心臟挖出,埋在自己腹中,提供血液氣息使其自行癒合,然後利用冰泉云云將人救活,簡直匪夷所思,近乎癡人說夢,胡說八道!池雲直截了當地道:"你瘋了!"沈郎魂雖然一言不發,心裡也道:你瘋了。

  唐儷辭左手一動,順著臉頰緩緩插入自己發中,白玉般的手指,灰亮的發色,是秀雅柔潤的美,也有妖異絕倫的媚:"我不過是想要救人而已,就算上天註定他非死不可,但我不准……我若不准,神也無能、鬼也無能……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一句一句柔聲說,聽的人一寸一寸毛骨悚然,沈郎魂低聲道:"你——"頓了一頓,沒說下去,池雲哼了一聲:"你就是比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魔頭更陰險歹毒、更不擇手段罷了,恭喜恭喜,你是天下第一的奸、天下第一的邪、天下第一的狠!"唐儷辭微微一笑:"承贊承贊,我將此事告訴你們,日後若有中原劍會前來尋仇、風流店來殺人滅口等等等等,你們兩人定要保我平安無事。"池雲兩眼望天:"某某人不是自稱武功高強、天下第一?何必要我保護?"唐儷辭溫文爾雅地拂了拂衣袖,提起酒壺再喝一口,施施然道:"因為你們身上都是一條命,我身上是兩條命。"兩人面面相覷,池雲呸了一聲:"他媽的老子不幹!"

  "余家劍莊事後,你打算如何?"沈郎魂杯中酒盡,酒壺卻在唐儷辭手中,只得停杯,"你究竟只是想找故人,續故人之情,還是當真要殲滅風流店,為江湖蒼生毀去這害人之藥?"唐儷辭為他斟了一杯酒,微微一笑:"事到如今,我是為了江湖正義、蒼生太平,我的故人故情,便是蒼生太平之一。"他說得冠冕堂皇,沈郎魂微一皺眉,池雲已經當場拆穿:"哼哼,故人故情就是蒼生太平,說到底你還是為了你自己的事,不是為了啥江湖正義。"唐儷辭道:"你真是聰明至極,不過並非人人都如你這般毫無追求,切莫將小人之心用以度君子之腹。"池雲嗆了一口:"咳咳……你是君子……"唐儷辭微笑道:"自然,在紅姑娘美色之下坐懷不亂,自然是君子。"池雲躍起身來一拳往唐儷辭身上打去,唐儷辭不閃不避,池雲拳到中途,硬生生頓下:"我去給鳳鳳喂米湯!"轉身就走。唐儷辭怡然自若,提酒而飲,沈郎魂淡淡地問:"他為何不打?"問出此話的意思,就是唐儷辭確是該打。卻見唐儷辭舒舒服服地躺下,對上空輕輕吹出一口酒氣:"今日一戰,池雲翻遍余家劍莊上下,手太髒,一拳打在我身上,衣裳仍是要他洗。"沈郎魂瞪目半晌,不再說話,閉目養神。

  片刻之後,客棧小二送來酒菜,幾人細嚼慢嚥,細細品那小菜的滋味,酒未過三巡,沈郎魂右耳一動:"有人。"池雲停筷仔細一聽,又過一會兒才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嘿嘿一笑:"當殺手的果然就是當殺手的。"唐儷辭夾起一塊豆腐:"猜來者是誰?"池雲懶洋洋地打開酒壺壺蓋喝酒:"腳步聲如此輕微,定是武林中人。"沈郎魂道:"是女子!"唐儷辭手腕的洗骨銀鐲在燈火下閃爍,右手指尖輕輕蹭了蹭那銀鐲表面的花紋:"是鐘姑娘。"

  話音剛落,門外有人輕輕敲門。唐儷辭微笑道:"鐘姑娘請進。"

  門開了,門外之人果然是鐘春髻,聞聲十分訝異:"唐公子怎知是我?"唐儷辭道:"因為令師雪線子。"他只說了七個字,鐘春髻臉上一紅,眉間甚有尷尬之意:"唐公子果然是師父知己。"沈郎魂和池雲自是不解,卻不知雪線子一生最愛賞花賞美人,鐘春髻偏偏是個大美人,若是帶了他這乖徒兒在身邊,有何位美人還願意與雪線子交心閒談,玩那花前月下之事?所以雪線子一貫是對這徒兒避之唯恐不及,方才從余家劍莊脫身後,撞到尋師而來的鐘春髻,他連忙指點鐘春髻到崖井莊井雲客棧來,說炸掉余家劍莊害死餘泣鳳的兇手就在這裡,叫她帶古溪潭前來替天行道,總之鐘春髻莫跟著他就好。

  "聽說唐公子破了余家劍莊?"鐘春髻聽聞這樁驚天動地的大事,卻沒有多少震驚之色,反而有些愁眉深鎖,"其實我本是和古溪潭古大哥同來,只是路上遇到些事耽誤了。古大哥和普珠上師也都覺得余劍王可疑,但唐公子炸了余家劍莊殺了餘泣鳳,豈非線索斷去,也死無對證?如此一來,如何取信天下英雄說中原劍會的劍王,就是販賣猩鬼九心丸的惡賊?中原劍會又豈能善罷甘休?施庭鶴和餘泣鳳兩條人命,又都是俠士,必定引起滿城風雨,不知會有多少人前來尋仇。"唐儷辭微微一笑:"取信天下英雄說余泣鳳販賣禁藥,又能如何?"鐘春髻一怔,池雲往嘴裡丟了塊羊肉,冷冷地道:"天下王八信也好不信也好,要滅猩鬼九心丸,就是要殺殺殺,誰賣殺誰,一直殺到做藥的那個渾蛋,事情就了結了。當然,還要殺得越快越好,殺得越快,被害的人就越少。"鐘春髻秀眉輕蹙:"如此你又怎知有沒有錯殺無辜?"池雲冷冷地道:"小丫頭,手腳慢了吃這藥的人就更多,難道那些人就不無辜?"鐘春髻又是一怔,分明池雲說的就是歪理,她卻不知如何反駁:"古大哥和普珠上師就在三裡之外的亂梅崗,蕭大哥出手助你,被餘泣鳳打成重傷。"池雲冷冷地道:"誰叫他自不量力,誰要他出手相助?"鐘春髻怒顯顏色:"你——"唐儷辭道:"蕭大俠想必是因為家中門人私服禁藥,影響惡劣,見你刀挑余劍王,出手助你,池雲你該上門言謝才是。"他不理池雲滿臉不屑,對鐘春髻微微一笑:"既然眾人都在亂梅崗,我們過去會合,看看對蕭大俠的傷勢有沒有幫助。"鐘春髻心道唐儷辭比他這書童斯文講理得多,不禁對他微笑:"如能得唐公子之助,實為武林之福。"唐儷辭溫言道:"姑娘言重了。"

  沈郎魂默不作聲,耳聽唐儷辭說要前往亂梅崗,突地身形一飄,鐘春髻只覺臉上勁風一拂,沈郎魂已入房出房,把鳳鳳抱了出來,淡淡地道:"走吧。"鐘春髻看了唐儷辭一眼,無端端臉上一紅,暗道此人怎能讓江湖最強的殺手去抱孩子?若是月旦,唉……若是月旦,想必是時時刻刻都把孩子抱在自己手上……心思紛亂了一陣,輕輕歎了口氣:"走吧,我帶路。"

  亂梅崗,梅開如雪亂。

  滿崗的白梅,幽香似有若無,入骨銷魂。

  鐘春髻帶著一行人來到亂梅崗,初入數步,連池雲都覺渾身輕飄飄的,滿心不耐煩躁都在梅香之中淡去無形。放眼望去,白梅深處有人家,一幢灰牆碧瓦的小小庭院坐落梅花深處,清雅絕倫。

  "好地方。"唐儷辭的目光落在屋前的一處墳塚上,那是一處新塚。沈郎魂亦打量了墳塚一眼,草草一個土墳,墳上一塊石碑,石碑上提了幾個字"癡人康■之墓",筆跡清俊瀟灑。"亂梅崗現為普珠上師的清修之地,不過這本是他摯友的居所。"鐘春髻道,"此地的主人已在兩年前過世了。"唐儷辭道:"普珠上師乃佛門聖僧,普珠之友,自也非尋常人。"鐘春髻道:"我也無緣,未曾見過這位高人。"池雲冷冷地看著那石碑:"這位康■,是男人還是女人?"鐘春髻一怔:"這個……"她還真不知道,池雲翻了個白眼:"那你怎知他是個高人?說不定普珠和尚金屋藏嬌,在這裡養了個活生生的大美人……"鐘春髻勃然大怒,"刷"的一聲拔劍出鞘:"你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如此侮辱人?"池雲哼了一聲:"老子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小丫頭你奈我何?"鐘春髻被他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唐儷辭在池雲肩上一拍:"在前輩高人面前,不可如此胡說。"沈郎魂微微皺眉,癡人康■,他似乎在什麼地方聽說過這個名字……然而似乎是太久之前的記憶,已無從尋起。

  正在此時,庭院大門一開,黑髮披肩的冷峻和尚當門而立,他們在門外說些什麼,普珠上師自是一一聽見,臉上冷峻依然,毫無表情。古溪潭的聲音傳了出來:"三位遠來辛苦,請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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