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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三年之前,"唐儷辭道,"我之好友在周睇樓彈琴,琴藝妙絕天下……"池雲咦了一聲:"周睇樓?難道是那個'三聲方周'?"唐儷辭道:"嗯……"池雲和沈郎魂相視一眼。三年之前,周睇樓"三聲方周"名滿天下,傳說聽了方周之琴,人人都要禁不住歎口氣,念道:"方周、方周、方周……唉……"遂成此名。沈郎魂淡淡地道:"你所識之人,都是當世名家。"唐儷辭微微一笑:"我難道不是當世名家?當年他在周睇樓彈琴,有日一位半邊臉白、半邊臉紅的琴客來聽琴,聽琴之後送了他一本書,說看他臉色不佳,若是得遇大難,人在絕境之時,可以打開來看。"

  "那本書是什麼?《往生譜》?"池雲問。唐儷辭面帶微笑,輕輕呵了口氣,他平日溫文爾雅,舉止端莊,此時呵出這一口氣來,卻讓人依稀覺得那口氣吹進了耳朵,耳中微微一熱,只聽他說:"那本書他並沒有看,我看了,正是《往生譜》。那時候他得了一場重病,活不了多少時日,彈琴也很勉強,看完了那本書,我叫他每天練上一點,他看不懂的,我教他練,練成了以後,換功給我……"話說到此處,沈郎魂淡淡一笑:"唐公子果然當得上一個'狠'字,不愧是萬竅齋之主。"唐儷辭也不生氣,繼續微笑道:"本來這事進行得很順利,就在換功那日,突然有兩人闖進周睇樓方周的房間,打斷換功大法,混亂之間,方周把功力傳給了三個人,然後他死了。"沈郎魂道:"殺死我妻的那人,便是其中之一?"唐儷辭點了點頭,歎了口氣:"方周死後,《往生譜》被那兩人帶走,我那時受了點傷,所以至今不知道它的下落。"說到此處,他的手指不知不覺輕按著腹部,眉宇間微現痛楚之色。

  池雲一直沒有說話,沈郎魂淡淡地道:"你可是對以友換功之事覺得失望?"唐儷辭面帶微笑,看了池雲一眼,自從剛才說了一句"難道是那個'三聲方周'"之後,他閉目躺在座上,就如睡了一般,仿若唐儷辭說了半天,他一句話也沒聽進去,此時聞言嘴角一勾,懶洋洋地道:"老子早就知道姓唐的白毛狐狸不是什麼好人,換了是老子,大概也會那麼做的,反正人總是要死的,死了能給人留下武功,總比死了白死的要好。總而言之,老子是邪魔外道,姓唐的狐狸是妖魔鬼怪,姓沈的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咱老大別說老二,全是一丘之貉。"沈郎魂道:"嘿嘿。"他不再看唐儷辭,也不再看池雲,突道,"你們為何要抓餘泣鳳?"

  "因為余泣鳳是個壞人。"池雲哈哈一笑,"壞人抓壞人,你可是第一次聽說?"沈郎魂道:"和我與唐公子相比,你還不算什麼壞人。"說罷,三人一起大笑。鳳鳳一直睜著眼好奇地聽著,就似他聽得懂似的,此時小小地打了個哈欠,靠在唐儷辭懷裡,閉上眼睛。唐儷辭取出一塊手帕,輕輕替他擦去嘴邊的口水:"此去余家劍莊,還有數日路程,明日可到崖井莊,你我去吃一頓農家小菜,好好休息一日。"沈郎魂盤膝坐起,閉上眼睛,他做殺手三年,動手之前非但用轎子來抬,還要先去吃一頓農家小菜的,果真是從未見過。

  四劍莊雪郎

  餘泣鳳的住處,在飛凰山下,綠水溪的源頭,方圓二十裡地,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莊內亭臺樓閣,花鳥魚蟲,一樣不少,和尋常富貴人家的莊園也無甚區別。在劍莊後院,最近新栽了一片白色的四瓣花卉,形如蝴蝶,十分嬌美,據說就叫白蝴蝶。

  種那白蝴蝶的家丁是個新來的年輕人,頭髮雪白,據說是年幼喪母時哭得太過傷心,一夜白頭,就再也沒長黑頭發出來。聽到這段故事的人都很同情他,如此年輕俊秀的一個少年人,居然是滿頭白髮,幸好他也沒有為此自卑,而且以他的容貌要討到一房媳婦只怕不難。可惜的是雖然這年輕人長得瀟灑俊秀,他卻說他不認識字,只會種花。

  滿地白花,形如蝴蝶,翩翩欲飛,映著夕陽鳥語,景色恬淡宜人。這位手持花鋤,自稱"雪郎"的不認識字的年輕人,自然就是雪線子。雪線子自然不是不認識字,實際上他不但認識字,而且寫得一手好字,他只不過懶得在賣身契上簽字畫押而已。

  雪線子平生唯懶惰,除了懶惰之外,只愛花與美人。

  這滿地的白蝴蝶乃是異種,在他手植之下,開得很盛,然而此花並非他所種。

  種花的是一位年約十八的白衣女子,一直住在餘泣鳳後院的一幢閣樓之中,很少出門。他在這裡種花半月,只見過她兩次,其中還有一次她面罩輕紗,但依稀可見她的容色。她是個極優雅、極清淡的女子,就如細雨之日,那婷婷擎於湖中的荷葉。她優雅清秀,然而總帶著抑鬱之色,一旦她走出那幢閣樓,空氣中便會帶著種說不出的哀傷,一切開心愉快的事都在她的身影之間,煙消雲散。

  余家劍莊的人把她奉為上賓,但誰也不知她的來歷,大家都稱呼她"紅姑娘"。她從來不笑,除非乘車外出,她也從來不出那幢閣樓。若有餘暇,她會在那閣樓的窗臺,輕撫著半截短笛,靜靜地遠眺。

  世上美人有百千種,或有月之色,或有柳之姿,或得冰之神,或得玉之骨,而這位紅姑娘便是憂之花,或在哪一日便一哭謝去的那一種。雪線子一生賞花賞美人,這等美人,正需小心謹慎地觀賞,方能得其中之美。

  這一日,夕陽如畫,他正在花圃中鋤草,突地背後有人幽幽地道:"秋水梧桐落塵天,春雨蝴蝶應未眠。期年……"雪線子抬起頭來,一笑道:"期年誰待樓中坐,明月蛛絲滿鏡前。"身後低柔的聲音輕輕歎了口氣:"公子好文采,我看公子氣度不凡,想必並非真正不識字之人,卻不料文采錦繡,出口成章。"雪線子回過身來,只見身前站著一位面罩輕紗的白衣女子,腰肢纖纖,盈盈如能一掌握之,"這白蝴蝶花很嬌貴,能把它養得這般好,必是第一流的花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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