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童繪 > 紅妝俊仵作 | 上頁 下頁 |
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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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說好隨大人到福平兩年,眨眼過了一年,他已要離開,那麼,她是不是該打道回府? 刑部不比偏鄉小縣,都堂任職,需有功名在身,就算是仵作,也非尋常仵作,不是一個小小女子能胡來的地方,就算刑部當有更多案子,或能令人眼界大開,可仔細想來,那不是大哥會允她涉足之處。 單手支面,陶知行望向了窗外。她花了番工夫來說服自己,該知足,該見好就收。 拖延許久,她終是提筆寫了封平安信回家。 沒敢寫給大哥,她寫給了三哥,說明事情原委,並道她將回日江一趟,今日起程。此事還未有機會向大人開口,總想著下回見著他必要打聲招呼,眼下,大人去了山城縣不知何時回來,也就不必說了。反正她不擅長道別,留張紙條也就罷了。 她現在該煩惱的,是回到日江後該面對的事。 齊玉縣之事傳回日江……家族中人怪她、怨她,那是自然的,她沒一點冤枉;而長兄如父,大哥原來為自己說好了一門親事,事到如今婚事該要取消了。大哥或許不會讓她出面,那麼至少,她得向大哥當面謝罪。 她已準備好要承受怒駡責罰,就算造成的傷害,無法挽回。 這麼想著,她該早早起程,早些回到日江,也早些面對應有的責問。 回頭,床上放著她的包袱,裡頭的東西不多,幾件衣服、幾本書冊,昨夜已整理妥。該收的都收了,她的心……也收妥了,只剩…… 陶知行望向窗邊放的一物,是那晚大人留在院中窗邊的精巧布包。厚厚的白布繡金線,所繡是兩棵不知名的樹,再結上一個看起來極為複雜的,結扣,她沒膽拆開,怕系不回去。 包著什麼? 布料過厚,她摸不太出來。 大人可知道自己落了東西在院中?是無意,抑或有心? 她……是起了點私心,於是沒歸還、沒問起,就這麼收著。 今日一別,山長水遠,身分懸殊,大約是不會再見;這世上,或許有些謎就只能繼續是謎。 她偶爾想起,猜猜著這布包當中是何物,也就能憶著曾有這麼樣的一個人,不曾瞧不起陶家仵作,不曾對她所做所為皺眉;也許,大人不是個好人,也有些難以捉摸,在她看來卻是個不錯的官。做為仵作,跟在大人身邊一年也學了不少活人的想法。 所以,就此一事,讓她繼續猜吧。 陶知行起身,拎起了包袱,最後再看那精繡的布包一眼,深吸了口氣,轉身離去。 雪白一片的路上,無人。 陶知行獨行。她將包袱綁在身上,兩手收在縫了皮毛的袖中,一步一步踏在深過腳踝的雪中,但覺寒意入骨。福平到日江不是太短的路程,大概也沒人蠢得如她一般,趕在深冬時分上路,也許她該顧車或借馬的…… 不過……走得緩慢點也好,可以多看幾眼此地。 驀地,她停步,側身回頭一望,後頭是一路走來在白雪上踩出的腳印。 她不是一個愛往回看的人,只因深信後悔無用;既已踏出,又怎麼可能回頭?此刻心中的躊躇源自什麼人,她心裡明白;然而一年不是很長,他對她的影響還不夠深遠,過些時候便會淡去。 陶知行這麼告訴自己,於是轉頭向前,又再邁步。 繼續走著,四下靜得有些可怕,寒風拂來,她拉高了外袍衣襟,遮上凍僵的鼻頭,將半張臉埋進裡頭取暖。 又不知走了多久,身後傳來些聲響,她沒留意,直到有輛車由身邊經過,到了前頭不遠處停下。陶知行眨眨眼,又縮了縮肩,眯眼睨著那車橫著擋去了她的路,疑惑地又向前了幾步。 待她走近,那車簾掀起,當中之人正是江蘭舟。 黑眸落在她包裹得密實的臉上,他聲音偏冷地問著:「去哪?」 他的臉色十分蒼白,想必是因近來忙碌睡得少所致,眼下兩抹隱隱的黑,但瞪人瞪得很有力……轉轉眼,陶知行如實回答:「回家。」 「京城在那頭。」他抬了抬下巴,望著她身後的結路,那同樣被雪掩蓋的上京路。 京城?是因聲音悶在衣襟中,所以他沒聽清楚她剛才說的話?陶知行擰擰眉,將遮去半張臉的前襟拉下,道:「小的正要回日江。」 江蘭舟頭微低地與她對視,那雙眼中沒有試探或捉弄。 自入冬後從京中返回,他便日夜忙著。錢大人令他盡速回京,縣衙之事將暫交山城縣的李大人代為打點,許多事務得要吩咐清楚,省得日後麻煩。 早先他打山城回來,小僕來報,說她背著包袱離府。來到房中,見到了她留下的簡短字條,短短幾個字,顯得沒有一絲留戀。 過於忙碌,所以忽略了她……這是他的不是。 江蘭舟將車簾綁好,雙手蓋在口鼻呵著氣,接著,他長手蓋上了她凍得發紅的鼻頭。陶知行明顯一僵,他似是喃喃道:「深夜廊下窗邊說話,以為你聽懂了幾分,但其實你從未回應,是我自以為是了……」 陶知行直覺要退開,卻被他掌心的松墨香勾住,只能楞楞聽著。 她眼底尚有些防備,江蘭舟說道:「年初到日江,為的只是討來一人為我閱賬,何時開始竟覺兩年太短,我記不起了。數年前的一事在我心中結下難解心結,我滿心想著贖罪,想著為日陽做些什麼;若日陽願意,我便給她個名正言順的身分。世上知心人難尋,但有人從此相伴,彼此照應,若那人是日陽,就算她心中對我始終有埋怨,或甚至想著報復,也是無妨。這想法何時起了變化,何時開始盼望身邊之人能知心、能真心……我亦記不太起了。」 人的貪念在不知不覺中蔓生,順著藤蔓而上,去尋那起點,卻是越理越紊亂。需要思考的事總是過多,太難分辨她是何時入了眼裡、心底,回想起來,覺得她嘴中銜住包子的模樣可人,她不經意的許多舉動令人心生憐惜;而書房之中,她瞧著午睡成死屍一般的自己,那專注,令他起了獨佔之心。 在福平的日子裡,兩人不斷交換想法,談的是檢驗,他卻借著一次又一次的書寫往返,發覺了世上有一人,能信任,能依賴,能理解他的執著,並耐心相待。 於是不想放手。 大人話語之中有她不太想深思的涵意,陶知行緩緩退了步,是因他的掌心發燙,有些灼人。 江蘭舟看著兩人間拉開的距離,他收回手,將收於懷中之物遞出。 置於掌中向她遞來的,是留在房中的布包。陶知行垂下眼看著,還未接過。 那結尚在,所以江蘭舟知道她並未看過當中之物。他溫聲道:「拆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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