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鐵勒 > 戰雲密佈 | 上頁 下頁 |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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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弓,上刀!」箭勢未停,翻身上馬的樂浪大聲朝所有騎兵吆喝,並一馬當先地率軍沖上前。 隨令照做的符青峰,在前頭防護的盾牌一開後,即刻率隊沖了出去,敵軍的騎兵隊也選在此刻朝他們沖來,一時之間,馬蹄聲、陌刀交砍聲、肌肉骨頭的蓄力聲、尖叫痛嚎……太雜太混了,什麼聲音都有,囂音有如彙聚的海水,聲聲紛湧進他的耳裡,令他難以辨清。 在兩軍混亂交雜的煙塵中,他看見一根根由敵軍步兵背持著,鑲繡著亮黃彩龍的軍旗,在嫋嫋的煙塵中一一倒了下去,他將手中的陌刀用力往下一砍,一名沖向他的敵軍步兵整顆頭顱被銳利的刀鋒削去了一半,人雖死,但止不住腳下沖勢的敵軍仍是沖至他的馬腹旁,手中的陌刀也仍緊握著,他抬腿使勁一蹬,不等已死的敵兵倒下,再次旋身朝另一方沖來想包圍住他的敵兵們砍下數刀。 在手中陌刀刀尖鮮血滴落的瞬間,他看見了一直領頭的樂浪就在前方不遠處,在他眼中,領軍殺陣的樂浪,每一招每一式,快、狠、勇,宛如一頭出欄狩獵的餓虎,餓得慌、殺得急,仿佛積蓄了三年的仇痛,全都撿在此刻爆發,刀起刀落,嗜血不留情,而在殺紅了雙眼後,每殺一人,樂浪鐵甲下的身軀仿佛也就變得更加壯大。 那股漫在空氣中的殺意是會傳染的,當你殺了一個人,那份敵軍的鮮血和嚎叫聲中所帶來的痛快淋漓,會促使著你舉起手中的陌刀,拚命尋找著下一回再用力砍下的機會,這種感覺…… 興奮得令人戰慄,同時,也恐懼得令人哆嗦。 不留給自己喘息的餘地,為了讓身後步步推進的大軍繼續前進,符青峰不得不仿效著樂浪,放空腦際的一切狠命廝殺,又或許,在他的下意識裡,他只是別無選擇地跟隨著樂浪而已。 他奮力砍殺著每一個接近馬匹的敵軍,揮刀斬向每一名身上戰衣顏色與他不同的人們,此時此刻,他憶不起自己,也忘了攻南的目的,他只知道他必須緊緊跟隨著樂浪,迅速佔領他們必須攻陷的據地,殺光每個會阻撓他們前進的敵兵,手中的陌刀在每回砍下的瞬間,總會傳來一陣觸擊後的餘震,那震力,自掌心中一路爬竄至他的臂上,深抵至他的心頭,一次又一次地,讓他覺得自己力氣暴增,殺了一個,便還要再一個。 貪婪的殺意無止境…… 這不像他。 其實人人也都變得不再像自己,在這片放眼望去皆是殺人與被殺的沙場上,他們像螻蟻,也像在洛陽街頭鬥坊中被放進欄裡的鬥雞,沒有去路,沒有選擇的權利,在欄外聲聲叫好的鬥客們的鼓噪下,以利喙不斷啄刺著彼此,怒拱著背脊,狠命刺向另一方企圖置對方于死地。 在這裡,他們也是一樣,能夠站著的就是屠夫,若是躺下,便成了屍山中的一員,不是活,即是死。 太近了,生與死,近得沒有縫隙。 敵軍的血液飛濺至符青峰的臉龐上,和著他的汗水,潸潸自兩際滑下,粗重的喘息盈繞在耳邊聲聲不絕,他緊咬著牙關,沒有恐懼,也沒有猶疑,波波襲來的敵軍,促使著他手邊的動作不能有所停頓,驀然間,前方遠處刺眼的閃光乍現,他試著眯眼看清,是敵軍藏在前伍後頭的箭隊。 緊急扯拉著韁繩令座下戰駒止蹄的他,忙揚手命左右閃避,但來得太快的箭矢卻沒給他們閃避的餘地,他座下的戰駒在箭嘯響起的瞬間應聲倒地,遭甩落的他,胸前掩護的鐵甲上勾插了數柄敵箭,他忙躲至翻倒在地、四蹄仍在空中不斷踏動的戰駒後頭,借著馬身抵箭,轉首看去,跟隨著他衝鋒的騎兵,有的中箭墜馬,有的被馬兒慘壓在身下動彈不得,有的,馬兒仍是止不住地向前沖,但馬背上的騎兵卻像個木偶似的不動,仔細一看,座上的騎兵張大了嘴,口裡,插著一根刺穿後腦的敵箭。 一股冷意當下直竄至他的頭皮,他緊緊掐握著手中的陌刀,扶搖而上的戰慄之感掐緊了他的喉際,揮之不去。 颯冷的西風疾吹而至,遠處林間蕭蕭作響,天際間頓時漫起了金黃豔紅等各色秋葉,葉落如雨。 各色流彩倒映在他的眼瞳中,緊抵馬屍承挨著箭雨的他,有片刻的怔然,在眾多色彩中,一抹黑色的快影,猶如射出的疾箭般,突破重圍迅速朝敵軍殺去,他轉過身來,在快速的光景中,他見著了樂浪的側臉。 率著曾與他征戰過各式沙場的下屬,發動突襲的樂浪,不繞道而行、不畏箭雨,在下屬的交叉掩護下,直沖向敵軍正面中伍的箭隊前,快速掩殺敵軍箭兵。符青峰回過神來,捨棄了躲避敵箭之處,奔向離他最近的敵軍騎兵,狠命將敵軍扯曳下馬再捅上一刀,在遠處敵軍箭隊陣式一亂時,重新翻身上馬的符青峰,命身後所有騎兵重結陣勢再次衝鋒,急於去支援樂浪的他,不斷揮甩著馬鞭,恨不得座下的馬兒能生了翅般地鞭打著。 不知為什麼,在看見樂浪臉部側影的剎那間,他忽然喪失了所有恐懼的能力,生與死,全都拋諸腦後,他只想快點跟上樂浪的步伐,座下奔馳的戰馬蹄聲轟隆隆的,眼前敵軍的臉龐一個換過一個,但任何一張臉孔他都沒有留在眼眶裡,他只是不停地搜尋著一具沖入敵陣中的身影,一具,他必須緊跟在後頭的身影。 亂仗之中,他聽見某種類似嘶喊的聲音自他的喉際發出,他看見,站在戰馬前頭的敵軍駭然地張大了眼,而他手中的陌刀,不留情地再次朝敵軍的頸間橫掃過去…… 人吼馬嘯聲此起彼落,沖入敵軍陣中的樂浪,領著跟上的騎兵更加深入敵軍陣隊廝殺,此時後頭的步兵也已趕至騎兵的身後接手,以兵刃與肉身相搏,偌大的戰場一下子變得很窄小,而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亦不能回頭。 依稀,可聽見遠處岸邊長江疏淺零落的江水聲,一如往日,濤聲依舊相同,江水依舊在流,仿佛眼前的戰爭從沒發生過似的。 夾雜在敵我之間的他,終於在敵軍潰散的陣隊中找著樂浪,看著樂浪勇往直前的身影,一個想法倏然閃過他的腦海,推翻了以往在他心中既定的英雄印象。 所謂的英雄,不是史官們筆下一字一句描繪出來的,亦不是在大街小巷裡人們口中輾轉流傳而來的,而是在戰場上,一刀一箭,殺出來的。 當他靠得樂浪更近,此時樂浪的身影卻突地在他眼中變得很巨大,猶如一座盤據不動的偉山,而他,卻覺得自己…… 突然變得很渺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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