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鐵勒 > 匣裡龍吟 | 上頁 下頁
五十七


  深感特來與宴真是值回票價的爾岱,不露聲色地舉杯掩飾著嘴邊隱隱泛著的嘲笑。德齡是可以禮不到,但人卻不能在今晚席中不到,長久以來與德齡相互爭鋒卻始終誰也占不著誰的好處,然而今日他總算是能站在高處俯首低看德齡,這等滋味,他可是等了好多個年頭。

  聽石寅說,這些年來被父皇抬派至揚州任總管的德齡,除了討好地方大臣與那些前朝國戚外,總管住內所詁,不過就是發達地方商道,他最為人詬病的笙歌夜舞的陋習仍是未改,而他到了揚州所幹的最有志氣的一件事,就是不要臉面地去搶皇二兄玄玉所開鑿出來的運河河權。

  兄弟一場,德齡在腹裡編排的,他或許無法全盤知曉,但他知道,甚會扮豬吃老虎、總是刻意讓人誤會的德齡,暗地裡,定是瞞著眾人在揚州幹了某些事,只是時候未到,故而德齡不願將它彰顯出來,以免他將會成了眾皇兄將要對付的靶子。

  只是,德齡究竟是背著眾人在揚州留了哪一手?他到底是在揚州做了些什麼,才讓他在席間能顯現出不卑不亢的神態?他自恃的是什麼?

  不著痕跡端看著爾岱與德齡之間無形的戰火,置身事外的鳳翔,若有所悟地挑挑眉,更進一杯酒後,再暗暗把眼神轉至將一切都看在眼下的太子身上。

  笑意滿面的太子靈恩,將四位皇弟的心思估量過一陣後,放任德齡與爾岱之間的你來我往,不動聲色地警戒著盯住他的鳳翔,但他卻惟獨摸不透,一整晚都靜坐在一旁的玄玉,究竟是在玩什麼把戲。

  在席間熱絡至一個程度時,太子揚掌朝身後拍了拍,不旋踵,四個身著紅紗的女子在廳前魚貫而出,手執寶劍,在樂師奏越鼓聲與吹起笛音時,旋即舞起劍來,在交錯的杯光劍影間,位在席間始終都沒有出聲的玄玉,放眼看向席座間,卻忽然覺得,在場的四位皇兄弟們的驗孔,變得很模糊。

  受了燭火的照射,自舞伶手中反射的劍光,燦白燦白的,有些刺目,玄玉微眯著眼瞧著,在一廳流瀉的音律間,他的耳邊所迴響著的,卻不是廳前所奏的絲竹之聲,而是袁天印那夜兩目直盯著他,冷冷自口中所問出之話。

  「狠得下心嗎?」

  對於這些皇兄弟們,狠得下心嗎?

  他想,在今晚過後,面對這個問題,他不會再有猶豫。

  重新將在座四位皇兄弟看過一眼後,玄玉斂去了笑意,大口飲盡杯中烈酒。

  東宮夜宴後,自東宮返回信王府的德齡,車輿方抵府門,就見一座官轎也靜停在府前,下輿一瞧,大半夜忙府造訪者不是別人,正是方才與他一同與宴的嵇千秋。被聖上指為信王顧臣的嵇千秋,在宴席間將諸皇子間的情況瞧過一回,也對德齡與爾岱之問的情勢有了知解後,即使知道這不是與德齡商談的時辰,但他仍是要前來探一探德齡。

  摒退了服侍的下人,攜嵇千秋入了書齋的德齡,邊脫去官服的外衫圖個舒適,邊又再為自己斟了杯酒。

  「嵇先生有話就說吧。」

  「晉王爾岱益州大捷一事,王爺有何看法?」

  德齡涼聲輕哼,「匹夫之勇。」

  「縱使是匹夫之勇,但總也是個功勞。」誰理會爾岱骨子裡是何等人物?眼下朝中眾臣所看見的,是擺放在檯面上的功勞,而聖上對爾岱的著眼處,恐怕也是爾岱能夠為聖上平定久為隱憂的西南。

  聽了覺得有些刺耳的德齡,好整以暇地挑他一眼,「嵇先生此話,是在暗諷本王在揚州待了三年,無半點功虧也無絲毫樹業?」

  「下官並無此意。」嵇千秋慢條斯理地拱手朝他一揖,「下官只想知道,王爺還想潛藏多久?」

  「潛藏?」對這一詞,德齡雖是覺得順耳極了,可也不正面去承認。

  「王爺不會是想就這麼一直任晉王風光吧?」跟在他身旁三年,自認瞭解他的嵇千秋,深懷期待地看著他,「不知王爺有何對付晉王的良策?」

  一手把玩著腰間所系玉珮的德齡,信步踱至案旁的櫃前,仰首看著這些年來他在揚州所搜集而來的種種古玩與名器,他靜瞧著一面由黃金所制、周鑲寶石的金鑰。

  「在我眼中,爾岱不過是一介勇夫,而勇者,在沙場上雖是無懼,可在官場上卻非無敵。」他兩眼直視著鏡中的自己,「此時他要風要雨,都由著他去,因為他能風光,也只有這麼一時了。」

  嵇千秋不解地皺著眉,「此話怎說?」

  不語的德齬只是抬起一掌打開櫃上的暗門,暗門一開,只見裡頭陳放了幾具巨大的木箱。

  「這是……」

  德齡笑了笑,走至放置在最外頭的木箱前,將沉重的箱蓋使勁一揭,映入眼簾的,盡是黃瞪亮眼的……金沙。

  被一整箱金沙震懾得深深倒吸口涼氣的嵇千秋,忙不迭地看向其他幾口未開箱的箱子,再抬首望著這些年來,一直在揚州暗自積蓄財富的德齡。

  他是知道,德齡避過聖上、太子及長安眾官的眼目在揚州利用異姓王的私家財富利中生利,放任異姓王開設私人銀鋪、高利借貸,或利用漕運走私私鹽圖利,從中抽取龐大傭金,但他不知,在地方治事上,在沙場征戰上皆無功勳的德齡,這些年來隱藏在暗處裡的財富,已今非昔比。

  在嵇千秋呆目直望的這個片刻,德齡彎低了身子,伸出一手,任十指在一箱亮眼的金沙上頭輕撫撥弄,粒粒清脆有音。

  「西北在前朝之時就已停止歲貢,這些年來,兩國互不交好。」他邊說邊拾起一粒較大的金沙扔向嵇千秋,「依父皇的性子來看,父皇不可能會對這支既不願歸、又不歲貢的化外小族坐視不理。」

  攤掌看著掌中金沙的嵇千秋,在思索了他突然提及之事後,若有所悟地握緊了拳。

  「但下官認為,聖上目前將重心全都擱在南國上,短期內並無征戰西北之意。」與南國相較之下,西北不過是個外族小國,要將它納入版圖一事,日後隨時皆可。

  早就在暗地裡動了手腳的德齡笑得很得意,「西北宰相霍延已,早有歸順我楊國之心,但始終就是缺了那麼點時機與動力。」

  「王爺想攬霍延已為己用?」若是如此,那德齡是想替聖上拿下西北,好讓自己能夠也像爾岱一般占上一份功勞?

  德齡想的可不是那麼簡單,「我只是要他放把火。」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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