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麒麟緣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仿佛已經站了幾百年。他冷俊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象一尊不辨悲喜的塑像。

  南宮麟囁嚅著,含糊不清地祈求道:「大哥,我跟你說過的,我早就跟你說過,我遇見一個心愛的女子。在這一生,我不會愛任何人勝過愛她了。你們這樁婚姻本來就是錯誤的,你也不想,是不是?你把她還給我吧。好嗎?大哥,好嗎?」

  顏紫絹在煙波閣裡一住月餘,這其間南宮麒只去過一次,在他的內心裡,也抗拒著這一場莫名其妙的婚姻吧?他會慨然同意自己帶紫絹走吧?他一直那麼信任的大哥,會成全他這微小的幸福吧?他什麼也不要,什麼都不爭,只想和紫絹共度一生。這些,不會防礙到任何人吧?

  南宮麟滿懷希望地看著南宮麒。

  然而,他聽到南宮麒用他那一貫冰冷的腔調在這樣說:「二弟,我雖知你不拘小節,但,叔嫂有別,你們以後最好還是保持一定的距離,免得惹人閒話。況且,你嫂子初來乍到,應該還未適應你的熱情,你可不要嚇壞了她。」

  「大哥,不是這樣的,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些。」南宮麟著急地爭辯著,也許,大哥還不知道他和紫絹之間的故事,他自己安慰著自己。

  「二少爺,大少爺站了這麼久,應該很累了,你怎麼還擋在門口不讓他進來歇息歇息呢?」文繡提高聲音,打斷了南宮麟的話。

  南宮麟遽然一驚,原來大哥早就站在門外,難怪文繡一直在對他打著眼色。那麼,大哥早已經知曉一切了?他一再強調紫絹是他的嫂嫂,這又是在告誡他一些什麼?

  是的,嫂嫂,叔嫂有別,如果他帶同紫絹私奔,那麼,不止是紫絹的名聲受辱,就連整個麒麟樓也會蒙羞。

  他怔怔地,無言以對。

  南宮麒一雙銳利的眸子筆直射向遠遠站立著的文繡,她又在提醒他,她總是在幫他。就在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最愛的女人是別人之後,她仍然關心他!

  就連他剛剛過門的妻子,也要背叛他!

  心中的嫉恨如蛇一樣啃齧著他的心。

  我不會讓你們如願以償!他狠狠地對天發誓!目光中有陰冷的殺機一閃而沒!

  「麒兒,你來了就好了,這個女人根本就不是你的妻子,她對你的母親犯下了彌天大罪,如果你是一個孝順的好孩子,你就替你爹娘殺了她!」老夫人松了一口氣,把全部希望寄託在南宮麒身上。

  「奶奶,她是我的妻子,我不管她是顏紫綃也好,是顏紫絹也罷,總之,以後誰也不許動她一根毫毛!」南宮麒揮手解開顏紫絹身上的繩索,將她拉到自己身側,目光冷冷地掃過室內的每一個人。

  他才是樓主,他是一家之主,每一個人都要聽他的命令。從此以後,他不必再去為別人的一兩句稱讚之詞而去取悅他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他拉著紫絹的手大步離去,她是他的,沒有人能改變!

  ***

  煙波閣裡。

  顏紫絹平靜地繡著她的百鳥朝鳳圖。她本來就是一個喜怒不大行於色的女子,更何況,在如今這種情形之下,她的喜怒哀樂已經不再重要。

  她的生命握於南宮麒掌中,他不會在乎她的感受。

  其實,她何嘗看不出?他只是一個要強的孩子,護著自己的玩具,不讓任何人染指。

  「小姐!二少爺來了!」鶯兒那故意壓低的聲音仍如雷鳴一般響徹耳際。

  她的手一抖,針刺入雪白肌膚,點點豔紅沁出指尖。

  她再如何強作鎮定,也會在南宮麟出現的刹那全盤瓦解。

  「小姐,你沒事吧?」鶯兒驚問。

  紫絹只微微搖頭。鳳凰難為,畫布上那空缺的一塊什麼時候才能圓滿?

  她放下針線,回過頭來,眼光對上南宮麟那沉默了然的黑眸。

  萬千言語,化為無聲。

  南宮麟直勾勾地瞅著她,似乎要看到她內心深處去。

  他只錯了一次,那一次,他不該不告而別,可是,上天居然不肯給他改過的機會。如果這是對他的懲罰,那麼,這懲罰未免也太重了些。

  他苦澀地擰眉。

  然而,這其中,最令他震動的還是哥哥南宮麒的改變。

  他並不愛紫絹,可是,他又不肯放過他們,這是為了什麼?

  難道,這是上天對他的考驗?

  他跨前一步,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目光中有放縱的決絕:「紫絹,跟我走!」

  錯,就再錯這一次吧!

  一次錯誤也許只能用另一次錯誤來彌補!

  紫絹溫柔地望著他的眼睛,她很想很想,就這樣隨他而去。從此跟著他,詩酒相伴,浪跡江湖。那會是多麼暢快淋漓的人生!

  然而,她不能。

  她不能這麼自私。

  她和他即將背離的都是自己最親的親人。

  且不說這些,那一日,在老夫人的靜室之外,她早已經看穿了南宮麒的居心。

  在老夫人下令格殺她的時候,在南宮麟頻頻遇險的時候,他始終不出現。

  可是,一旦形式急轉而下,他就擋在門外。

  他早已存了心,不會放過他們任何一人。

  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機已經盡收紫絹眼底。

  對於他嫉恨的內心,他身邊的人因為包容而有所忽略,但,他絕對逃不過紫絹審視的雙眸。

  殺心既起,小麟只要行差踏錯半步,南宮麒就會置他於死地。

  為了保全他的性命,她也不能跟他一起走。

  何況,她的身上還背負著縱海幫上上下下一千多條人命。

  她猶記得南宮麒帶她離開靜室之後對她所說的那一番話。

  「我和令姐顏紫綃的賬還沒算呢,她卻自不量力地和一個楞頭小子找上門來,你說,我該拿她怎麼辦呢?」話雖說得慢條斯理,但,語氣裡的威脅顯而易見。

  他是故意告訴她紫綃的下落。

  如果,她有任何妄動,第一個遭殃的就會是紫綃!

  走?談何容易!

  她對著南宮麟緩緩搖頭。

  她只要他善待自己,這樣就足夠了。

  南宮麟握緊她的手,極度不甘心:「你為什麼不跟我一起走?我們去海上,找一個沒有人的小島,過此一生,這樣也不行嗎?」

  這樣也不行。小麟,難道你不知道嗎?

  天下之大,沒有容得下他們這兩個叛逆之人的淨土。

  「我知道,我全知道,你是為了縱海幫。這全是我當日測字之過。」南宮麟搖著頭,含糊不清地低喃。

  當日在白雲寺為「綃」,「絹」二字測言,原本只是玩笑之語,沒想到一語成齏,造成今日之局面。

  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他懊悔不已。

  「小麟,不要這樣,你要振作起來。你瞧,比起那些陰陽相隔的情侶來說,我們何其幸運?起碼,在想起對方的時候,我們還能為他祝福。你說是不是?」

  是的,活著,只要小麟安全地活著,她就已經滿足。

  「說得好!」紫絹的話音剛落,猛聽得門外傳來一聲擊掌輕喝。

  鶯兒機警地走到門邊,待看清來人之後,她慌慌張張地將她迎進門來。

  門外赫然出現一張蒼老灰敗的臉。

  一連串的打擊令這個剛強的老太太一瞬間委頓下去。

  紫絹充滿歉疚地向老夫人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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