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公主別逞強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手指已觸到門扉,她才顧不了那麼多,母后懷疑便懷疑,她和他……本來……就不和睦。

  謝慕白忍痛喘了一口氣,「剛剛皇后娘娘才打發太監過來查看過,這會兒怕是好不容易才安下心來,你又鬧得滿城風雨,若是娘娘查問傷從何來,你準備如何回答?」

  「我……我說……」珂珂臉色發白。

  母后雖然疼她沒錯,但,若知她半夜將夫君踹下床,一頓責駡肯定是免不了的,還有那些個蜚短流長,她雖不介意,可,她知道,謝慕白介意……光是想到他又會用那種無可奈何乃至譏諷的目光瞧她,她便渾身不舒服至極。

  不!不能鬧到人盡皆知。

  他心氣高傲,忍受她已是萬般不得已,若她再魯莽無知將禍事捅了出去,他一定會覺得難堪,會避她避得老遠老遠。

  「那,我偷偷去請太醫來。」

  「不用了,你先找塊布來止血。」他原本見血即暈,這會兒,見她六神無主、手足失措,不得不忍住噁心,反倒來寬慰她。「哦。」珂珂又連忙奔回來,像個毫無主張的扯線木偶,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宮內的紗帳被她扯了下來,牢牢按住他的額頭。

  他靠著暖閣的板壁,撐坐著,腦袋後仰,減緩流血量。

  顏色豔麗的紗帳汙了一塊又一塊,她鼻子發酸,晶瑩的淚珠在黑瞳裡滾來滾去,就是隱忍著,沒有掉下來。

  他見了,笑說:「別擔心,我還沒有那麼脆弱。這一點點血沒什麼了不起的。」

  一點點血嗎?若在別人身上,當然沒什麼了不起,可他,怕痛又膽小,一點點傷早嚷得好似天塌下來似的,這一次,居然還能忍得住?她在心裡歎息又歎息。

  「在你眼裡,是不是面子比性命還重要?」她替他換下一塊紗布,忍不住問。

  謝慕白微微一愣。

  他沒有想到珂珂會這麼說,他給她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嗎?

  他是一個愛面子的人嗎?

  或許,是吧。他離她離得遠遠的,不敢去招惹她,不去正視她,甚至,連心裡隱約泛起的好感也被他視作洪水猛獸,不就是為了盡可能的避免傷害嗎?

  他性子要強,不肯向一個女人服輸,尤其是一個地位高於他的女人。他要在她面前保持冷靜自信,就不能因情而惑,俯首稱臣。

  這些,是否都源於他的虛偽任性?

  「也許吧。」他諷刺一笑。

  「所以,你覺得娶我是一件讓你很丟臉的事情?」她雖貴為公主,可心裡也很清楚,若非這公主身份,放眼整個都城,怕是無一人敢娶她這個悍婦吧?

  從前,她覺得這沒有什麼,沒人肯娶她,天下間也沒一人被她放在眼裡,她不在乎。然而,如今不同了,她的身份不同,心境也不同,他的看法會左右她的情緒,讓她開心,或者難過。

  「你怎麼會這麼想?」謝慕白失笑。笑容牽動額角的傷口,有點痛,害那笑變得齜牙咧嘴。

  珂珂本來是要生氣的,卻不知怎地變得很想笑,瞪他一眼,翻開他的長衫,在白色內衫上撕下一角,倒出茶壺裡的茶葉,嚼爛了,覆在傷口上,然後再緊緊綁住他的額頭。

  血流漸止,他摸摸白棉布條,贊道:「還是你比較聰明。」

  她橫他一眼,「誰像你那麼弱不禁風?」她小時候頑皮,磕磕碰碰的事情少不了,自己沒幫人療過傷,可見也見多了,方才,只不過是一時驚慌,亂了方寸而已。

  他見她俏眸流轉,似嗔似喜,說不出的嬌柔婉轉,風情無限,不由得胸口一熱,衝口而出,「我是弱不禁風,才有人搬暖爐給我。」

  轟!雙頰如火爐騰焰,珂珂又羞又急,「誰、誰幫你搬暖爐了?人、人家是覺得熱,才把暖爐給丟出來。」

  好一個丟出來!那麼大的爐子,可以想見,她丟得多麼吃力!謝慕白忍俊不禁,露齒而笑。

  珂珂被笑得惱了,耐不住問:「還有,你你、你那時候幹嗎、幹嗎偷窺人家?」她鼓起雙頰,紅唇微噘,眸中竟是指控的意味。

  「我有嗎?」

  「你有!就是有!」

  「那,」謝慕白撐住額頭,咧嘴笑開,有些孩子氣,「我好好兒睡在榻上,又是誰沒事跑到我面前摸我的?」

  啥?摸、摸他?

  「沒有!我什麼時候摸過你?」珂珂駭叫。

  謝慕白撫額深思,「咦?沒有嗎?是我的錯覺?」修長手指滑過綁頭的布條。

  珂珂驀然醒悟,紅潮迅速漫開,染紅她的雪耳,「我、我是怕你病死在宮裡,晦氣。」

  謝慕白作恍然大悟狀,「哦,鬧半天原來是為這樁哪!」

  「哪樁?」

  他眨眨眼,她不爭氣地臉又紅了。

  「怕做寡婦咯!」

  「嗄?」珂珂氣得直跺腳,抬手敲上他的額頭,「你死不死,關我什麼事?」

  這一次,謝慕白早有準備,伸手抱住額頭,她一指敲在他手背上,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用盡全力。

  她一時不覺,赤著的腳又早已凍得僵硬,這麼狠狠一跺,如千根萬根銀針直插入腳,痛得半邊身子都麻木了。

  便由得他這麼一握,她身子不穩,整個人倒在他的身上。

  他被壓得悶哼一聲,她心中不忍,想要爬起來,他已曲身握住她的腳。

  「哇,好冰!」

  她心頭一顫,待要發作,喉頭卻又被硬塊哽住,做聲不得。只得扭過頭去,不去看他。

  他的掌心溫暖而厚實,他的手指輕輕撫摸她的腳面,冰涼的感覺慢慢回溫,一點一點微酸的溫暖從腳底湧起,湧向喉頭,湧上眼眶,帶著一點點委屈,一點點撒嬌。

  室內有一股奇異的沉默,冰冷沉寂的空氣因這溫暖貼心的舉動而浮動起來……

  忽地,她聽見謝慕白低低的歎息,「你其實是個心底善良的好姑娘。」

  啥?珂珂顧不得羞赧,霍然轉過頭來,杏眸圓瞪,「你說什麼?」

  她的不可置信讓他心頭微微發酸,難道,從沒有一個人肯定過她的善良與可愛?從沒有一個人用這樣平等純粹的目光去看待過她麼?

  俊眸微彎,黑瞳中漾著從未有過的真誠與柔暖,「我覺得,你和傳言中的九公主不盡相同。」

  「有什麼不同?」珂珂紅唇一噘,帶著股滿不在乎的勁兒,可心裡卻暗暗發緊。

  「傳說中的九公主,會因路人一個無心的眼神而當街怒鞭,會因宦官的一句戲語而勞民傷財命將東海的鱈魚迢迢萬里活送至宮廷,會因喜愛的一項物事讓皇帝下令各地官員搜羅敬獻,會和大臣……」

  「夠了夠了!」珂珂又是窘迫,又是氣惱,從前種種,她從不認為有錯,然而,如今,從他的嘴裡一一數落出來,卻覺分外刺耳、難聽,「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你不也說過麼?我跋扈、刁鑽、不可一世,是你最最討厭的那種悍婦。」她原本不想哭,可是,這會兒,嘴裡嚷著,心裡痛著,眼淚便不由自主地刷刷流出,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我生性粗魯,不喜讀書,原比不得什麼才子才女,去不得紅樓,更得不了什麼獎品,我原是樣樣都輸人一籌。可偏偏……偏偏……」

  她語聲哽咽,肩膀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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