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純 > 公主別逞強 | 上頁 下頁
十五


  謝慕白為了取悅那個嬌縱少年,故意賣弄文采的微妙心思,讓林霽雪不勝詫異。一雙美眸忍不住多瞧了珂珂兩眼。

  「林小姐,到你了。」坐在林霽雪左首邊的那位公子小聲提點,語聲裡有些輕微的顫意。好在他的前面還擋著一位天下第一才女,她若聯上了,那當然是好,若她聯不上,那麼他再認輸,也不算很丟臉吧?

  畢竟,人家可是狀元出身,現今又是文淵閣最為年輕的大學士。

  不同於大夥兒的猶疑猜測和惴惴不安,林霽雪卻是唇角微揚,綻出一抹含有深意的笑,「慕白哥哥文采不凡,小妹認輸。」

  說罷,也不去理會各人迥然相異的面部表情,端起酒杯,淺輟一口。

  啊?連林霽雪都自愧不如呀?

  眾人交換一下眼神,紛紛搖頭,最後,一齊舉杯,仰首而幹。

  珂珂拍掌大笑,「羞羞羞,沒鬍子老頭醉缸頭,老鼠過街他稱貓,老虎發威乃可賤?」聯句她不會,編首兒歌編派人她可在行。

  咚!有人憤而擲筷。

  更有人推桌而起。

  文人感覺敏銳,感覺倍受羞辱。

  恨不得拿筷子擲她,拿椅子丟她,拿酒水淹死她,拿目光淩遲她……一雙雙被羞憤燒紅的眼瞪著她那囂張模樣,臉上劃滿黑線。

  屈清遠連聲搖頭又歎氣,「唉……謝兄……你……唉……」

  好好一場聚會,被這個少年一陣攪和,眾人面上無光,無不咬牙切齒。偏生謝慕白是非不分,一意維護。

  文?比不過謝慕白。武?本是大夥兒最不屑之舉。不過,此刻,若不是天子腳下,若不是太平日久,若有人一聲令下,啊啊啊……幾十人一哄而上,撕爛他怎麼樣?

  珂珂心中暢快,一隻手撐住額頭,臉頰融融,眼神飛飛,「你們瞪著我做什麼?我又不會感覺到痛。說你們酸就是酸,你們氣我恨我瞧不起我,幹嗎都不肯說出口?你們想拿桌子砸我,為什麼不丟過來?這樣憋著自己多難受。」

  一句話,說得眾人駭然色變。

  「你、你……你說的那是野蠻人的行為。」

  「對對,」一旁的文士聽了,忙不迭猛點頭,「我朝素以教化育民,民風淳樸,民心向善,怎能為一時意氣而遭怨怒?」

  珂珂嘿嘿笑,「那麼,我罵你你不還口行不行?」

  最討厭這種心裡想一套嘴上說一套的人了,真不痛快。

  文士一臉尷尬,面青唇白。

  這是哪裡跑出來的野小子?搞不好是蠻族派來的奸細喔。

  「謝大人……」

  「好了好了。」謝慕白微笑著站起來,「我這位小兄弟喝多了,謝某送他回家,告辭。」說著,伸手招來杏兒,一邊一個攙起珂珂。

  「我哪有醉?」珂珂嘴裡嘟囔著,卻一個站不穩,眼前發暈。身子軟軟的,好似沒有骨頭了。頭沉沉地靠向一邊,那是謝慕白的肩膀。

  他的肩好寬,好舒服,讓她再感覺不到頭部的重量。索性將整個身子偎過去,唔……好暖,好舒服!

  嗄?!眾人瞪直眼睛,這……這……兩個大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舉止親昵,神情曖昧,簡直是……是……斯文敗類!有人拂袖,有人掩面,有人譏笑,有人不屑……

  謝慕白轉過臉來,垂望著她醉意朦朧的雙眼。

  她膽子真大,性子真爽,嘴巴真利,模樣兒真可愛。

  金碧國的社會傳統素來男尊女卑,女子足不出戶,講究三從四德。偶爾一兩個文采高的,如林霽雪,可以與男子談詩論賦,同桌飲酒,但也僅止於此,閑論不過風花雪月。或者,又比如八妹慕藍,喜著男裝,舞槍弄棒,但那也只是在母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允可範圍之內。若是出了謝府,在人前,她便又是另一副模樣了。

  沒有人可以像金珂珂這樣,這樣無所拘束,這樣率性恣意,這樣天真直爽。

  這女孩,讓他羡慕,而這一刹,更多的,卻是讓他心疼。

  他看著她傻乎乎的、快樂的、信任的笑臉,眸色一暗,胸腔發痛。雙手不由得把她攬得更緊。

  這丫頭,一直被保護得那麼好,人人寵她,讓她,她沒機會去瞭解謙讓與容忍是什麼?她以為忍耐就是虛偽,退避就是造作。

  她更不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

  她太容易被激怒,又太容易相信人,在她的世界裡,一切都是透明的,那裡雖也有著五彩繽紛的顏色,可那些顏色都只為她的心情而變換色澤。

  她以為,是這樣的。

  這不能說不對,只是,那世界太過美好,不是現在的金碧王朝,不!不是!

  謝慕白歎息!

  望著懷內那一張信賴、倚靠的醉顏,他心虛了,膽怯了,退縮了,這一刻,寧願她保有這樣單純天真的性子,快樂一生。

  一向聰明自信的謝慕白,這會兒心痛了,茫然了。居然開始擔心起這懷中女孩,會受到風雨的侵襲。

  「好些沒有?」

  出了紅樓,被冷風一吹,思維是清醒了一些,可頭卻仿佛更沉了。胸腔裡翻滾著一股熱氣,直往喉頭上面湧,壓也壓不住。

  珂珂彎低身子,小臉皺成一團。

  謝慕白歎了口氣,將她散落在頰邊的亂髮攏到耳後,一手輕拍著她的後背,「想吐就吐,不要忍。」

  珂珂要強,他這麼一說,她偏要忍。慢慢站直身子,回頭瞪他一眼,眸中盡是挑釁。

  謝慕白啞然失笑,又瞬間強忍下來,「你好了,我們就雇個轎子回家吧。」伸手招來一頂藍色小轎,容色儘量平淡無奇。珂珂猶豫了一下,彎身坐進轎子裡,還未坐穩,又唰地一聲拉開轎簾,「你呢?」

  樓前的燈光映著她燦燦發亮的雙眼,謝慕白黝黑的眼瞳中浮現笑意,「我跟著轎子走。」

  珂珂好像是滿意了,暈紅的小臉綻放牡丹花般的微笑。

  青藍布的轎簾緩緩放下,隔開二人視線。

  謝慕白心中沒來由的一空。牡丹花開至一半,可惜呀可惜。

  「啊!我想起來了!」轎簾又被「刷」的一聲拉開。

  珂珂一臉興奮,「夜宴完畢之後,不是還要放煙花嗎?我現在不要回家了,我們看了煙花再走。」說著,便要一腳跨出轎來。

  謝慕白黯淡的神情瞬間一亮,又仿佛是猶豫了一下,才慢慢笑開來,素白的衣袖展開,攔住她欲起的身子,「煙花在河對岸放,我們去河面上看,不是更清楚?」

  不等珂珂回答,他已轉身朝杏兒吩咐道:「你先回去跟夫人說一聲,免得她擔心。」

  杏兒響亮地「噯」了一聲,一眨眼跑遠了。

  「靖王妃從來不擔心你,為什麼你不讓杏兒跟咱們一塊兒去呢?」珂珂疑惑地問。

  「咳。」謝慕白俊臉染紅,竟罕見地不自在起來,「我們兩個人都不在家,娘親若是問起來,沒個答話之人,會擔心的。」

  這是實情,但,也是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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