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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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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潑墨一樣黑。 萬物都像是已睡在夢裡深處了。 然而,在靜夜裡仔細聽來,仍有些幽微的聲響是醒著的。 仿佛是風聲,但是,不、不像,是哭聲,嗚嗚咽咽,幽幽細細…… 似女人,更像是孩子。 忽遠忽近,忽隱忽現…… 我猛地睜開雙眼,帳外果然有喁喁低語之聲,夾雜著茉葉一兩聲輕微的呵斥,我怔了一下,輕輕舒出一口氣,看來並非是我多疑。 只是,這麼晚了,外面的人究竟有什麼事呢? 等了一會兒,茉葉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我輕輕咳了一聲,小姑娘嚇了一跳,「閼氏,你醒了?」 我問,「什麼事?」 「是新來的小僕女,不懂規矩,吵醒了閼氏……」 我打斷她:「我問你她有什麼事?」 茉葉遲疑了一下,「是玉閼氏帳裡的事情,原是不必過來回的,小僕女慌了神,來請閼氏拿主意,我打發她回去了。」 「玉閼氏帳裡出了什麼事?」我和衣坐起。 「說是……玉閼氏從馬上摔下來,孩子……沒了。」 我呆了一呆。 茉葉小心翼翼地說:「聽說原來是不知道有這個孩子的,所以也沒有注意,直到玉閼氏下午騎馬回來的時候摔下馬背,巫醫才診斷出已有兩個月身孕了。」 她絕口不提「滿月」的名字。 我怔怔地聽著,枯坐片刻,終於還是披衣而起。 「這麼晚了,閼氏要去哪裡?」茉葉不安地揣測著我的臉色。 我沖她安撫地笑笑,「不是我要出去,是單于馬上就要來了。」 她呆了一下,慌忙轉身尋了一件色彩繁麗、鑲七彩紋飾的褂裙給我換上,又打了水來侍候我淨手淨臉。我只任憑她擺佈,心頭怔怔的,一片空茫。 這樣一番折騰下來,天際已染上了一層淺淺的魚肚白。 天就要亮了! 我輕輕吐出一口氣。 從茉葉手裡接過犀角梳,「你去外面候著吧。」 茉葉垂了頭,遲遲疑疑的。 我笑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沒事的,沒事。」 冒頓來得並不慢,他摔簾而入的時候,我的頭髮還只梳了一半。 在古代什麼都不好,事事不如意,但最最讓我不習慣的還是陳設再華麗的帳篷也沒有門,薄薄一頁簾子,溫情善意怨毒惡念,通通都關不住,擋不了。 諸如此刻,冒頓如此怒氣洶洶地站在我面前,我賴以阻擋的,不過也只是些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而已。 唯一的,透明的,賴以呼吸的空氣。 如果有一天,連空氣都不存在了,那麼,我便唯有死。 這就是我的力量,如此薄弱。 「為什麼要這樣做?」 犀角梳順著黑瀑般的長髮緩緩落下,我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那樣陌生的容顏,冰冷慘淡得毫無生氣。 唇角不由得掛起一絲苦笑,心裡頭卻寒冷如冰,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是對呢,還是不對? 「為什麼?」冒頓向我跨近一步,高峻挺拔的身影在我的頭頂上方壓下大片陰雲。 我拈起一綹髮絲,漫不經心地編著,黑髮在指間糾結纏綿。 「不知道單于問的是什麼?」 「為什麼要害我的孩子?」 「為什麼啊……」我自鏡中淡淡一笑,「單于問這句話不覺得好笑嗎?你告訴我,殺人需要理由嗎?」 冒頓的臉色驟然一變,天光和燭影交錯著在他的臉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陰影。 我感覺指尖有些發涼。 「不需要理由?」他的手在身側握緊,下一瞬,我感覺肩上一痛,雙肩已被他粗暴地鉗住了,整個身子幾乎被提了起來,「的確不需要!誰更強,誰就有權力掌握他人的生死!但是,你別忘了……」他猙獰地俯視著我,臉孔離我那樣近,近得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灼熱得幾乎要燙傷我的每一分毛孔,「他是我的兒子!是我冒頓的兒子!我絕對不會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我忍耐地看著他鐵青的臉。 「單于想知道些什麼?」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就那麼憎恨我?你的心腸就那麼歹毒?連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過?」 肩膀上傳來陣陣劇痛,我咬牙笑著,笑得臉都有些變形。 「是啊,真可惜,說不定是個小王子呢。像單于一樣偉大的王子。」我格格地笑了起來。 像冒頓一樣呢,長大後是會弑父的。 我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那些已然塵封的過去。 扣住我雙肩的手陡然收緊,肩上頓時奇痛徹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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