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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那些錦繡山川、流水人家……那些高冠博袖、名士風流……曾經,都只能在掩卷時寄予遙思。

  還有,西楚霸王與虞姬的千古絕唱!

  會當逢時,我又怎能不去親眼看一看,領略一下秦末漢初之時群雄並起、逐鹿中原的壯闊篇章?

  「伏琅,你真應與我們同去中原,看一看與草原黃沙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天下。」我感慨萬分地說。

  伏琅卻沉默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進入沙漠之後,在第一處綠洲會有接應的前哨,我們一路換馬疾馳,大約七日之後便可到達賀賴了。」

  我的臉微微一熱,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一個從小生長在荒涼冰原上的蠻族少女,她如何能對千里之外從未去過的另一個國度,懷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偷偷覷一眼伏琅,他卻好像並未有所覺般,大步朝著廣袤無垠的大漠走去。

  我看著他直挺峻峭的背影,胸中湧起一股暖意,唇邊露出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安寧的微笑。

  第八章 來兮

  按照伏琅的設想,我們輕裝便捷,至少可以將臃腫的匈奴追兵拋甩下兩日的行程。

  有了這兩日的時間,我便可以充裕地與巴圖魯做好交涉,用頭曼的人頭換回霍戈,再折轉向另一條沙路,飛赴中原。

  因為我們已熟知追兵的方向,所以完全不必擔心會被攔截追殺。

  至於巴圖魯,既然他早已有了反叛之心,當不會畏懼這一小股追兵吧?

  而伏琅,卻是不會丟下整個賀賴獨自逃命的。

  所有的一切,方方面面,俱被考慮得妥帖周詳。只等著那熟悉的散落著零星帳幕的聚落,進入我們的視線。

  我但覺歸心似箭,一路打馬狂奔,便連那被強風吹起的細密的黃沙,落了滿身滿臉,都不覺得難以忍受了。

  到了第七日,初陽方熾,當視野中的灰黃色突然變成綠色的時候,我頓時歡欣地大叫起來,那片曾經被我唾棄過無數次的荒瘠土地,此刻,卻仿佛陶公筆下的桃花源般,成為夢中的樂土。

  近了,再近一些,我放開馬韁,揮舞著手臂,高聲呼喚著「阿依瑪」的名字,沖入了籠罩在晨暉中的靜謐的聚落。那一刻,我多麼想看到那名慈祥的婦人,再度微笑著朝我伸開包容的雙臂……

  神說,人的幸福和苦難總是一半一半。如果你先嘗到了苦,那麼以後的日子便會只剩下甜。

  我不知道,是否我十六歲之前嘗過了太多太多的甜,以至於十六歲之後,便再也不曾捕捉過幸福的影子。

  快樂總是稍縱即逝。

  曾經,就在前一刻,我以為幸福與我不過是一步之遙,而等到我終於跨出了那艱難的一步,才發覺它其實離我還極之遙遠。

  我如被人打了一記悶棍般呆立當場,在我微渺模糊的記憶中,還記得,那些淡青色的炊煙,曾一縷一縷飄向天際。

  而今,血色遍染了整個村寨,嫣紅色的血跡凝固在細碎的冰淩之上,宛如在雪地上開出了粉色的花朵。

  一朵,兩朵……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一個一個如盛開的蘑菇般或潔白、或鮮豔的帳篷,帳裡、帳外、坡上、坡下……到處都是被冰雪覆蓋的屍體,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因為嚴寒,都還保持著栩栩如生的面容。

  但,他們不再呼吸,不再微笑,也不再哭泣,甚至,流幹了血也不會覺得痛苦。

  我的喉嚨像是被一隻巨大的手掐住了,只覺自己四肢百骸再沒有半絲力氣,奔波跋涉了許久許久,沒想到,到了盡頭,卻只看到一座沒有生命的死寨。

  等待著我們的,竟然就是這樣一座沉默悲涼的死寨。

  唯有沒有溫度的天光,依然靜靜地灑落在這片冰寒的土地上。不知道從什麼方向吹來的風,卷起撕裂毀朽的賬布,撲啦啦在空中翻飛、飄蕩……

  「不!」伏琅發出了猶如要撕裂自己胸肺般的悲慟吼叫。

  我的身子猛然一顫,方才如夢初醒一般回望著他。卻見他雙目赤紅,臉上肌肉痙攣,神情極為可怖。

  「伏琅。」我大聲喊他。

  他卻直如未聞,瘋狂地抽打著馬臀,猶如負傷的野狼一般沖入了村寨。

  我趕緊隨後跟上。

  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找過去……

  我的心一直沉一直沉,沉到穀底。

  幾乎是全寨覆沒了。

  阿依瑪、巴圖魯……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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