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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他大笑著返身而去。身後,遺落一地慘淡的日光。

  王庭的氣氛日益緊繃。

  一時之間,人人杯弓蛇影,草木皆兵。連空中掠過的禿鷹都似乎嗅到了陰謀的氣息,在王庭上空盤旋不去。

  然而,就是在這樣冰冷肅殺的氛圍裡,我竟突然看到了春的消息。

  那一日,夜色漆黑,壓得低低的雲層飽含滄桑的淚水,懸在王庭上空。雪,卻一直落不下來。

  是一個陰晦的天氣。

  我頭上戴著風帽,身上披了一件隨身的白色雪狐裘,提了一盞風燈,悄悄地出了大帳。

  跳躍的燈火把前方的路微微地照亮。

  大風卷起各家帳篷外面的賬簾,獵獵作響。

  我稍稍猶豫了一下,腳跟一轉,熟悉地穿行在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帳篷之外。

  匈奴的王庭除了沒有城牆和固定的房屋之外,其實和中原的城市佈局相差不遠。北面,是匈奴貴族的居住地。中部,則是貧民生活區。而我現在要去的,是南面的貿易區,那裡聚集著來自西域各國和中原的商人。他們出售各地的異域特產,並購入匈奴人的本地特產。是王庭最活躍也最複雜的區域。

  腳步匆匆,手心裡的那幅繡字已被握得一片濡濕,狂跳的一顆心還在胸腔裡激蕩著,不肯停歇。

  是簡體字!如果我沒有看錯,絹帕上的字是一個簡體的「衛」字。

  用鵝黃色的絲線鏽在雪白的絹帕上,乍一看,仿佛是一朵嬌嫩的花蕊,仔細辨認,卻只有連綿的三道線,無論是橫、豎還是折鉤,都分毫不差,竟然是一個簡體的「衛」字!

  這……

  難道只是巧合嗎?

  今天早上,當阿喜娜拿了這條絹帕擦拭銅鏡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個人呆住了!

  難道,在這個世間,還有和我一樣,流落在異時空的人嗎?

  聽阿喜娜說,絹帕是從城南的貿易區買來的。

  小小的鋪子,賣點針頭線腦,同時,也為客人繡點絲巾、絹帕什麼的。

  應該是來自中原的女子吧!

  或許,就是姓「衛」?

  這一發現讓我激動不已,好容易等到天黑,辛勞了一天的奴隸們漸漸散去,蕖丹在烏赫帳中議事還沒有回。趁著這個空當,我才偷溜出帳。

  心裡既興奮又緊張。既想快點見到她,又害怕見過之後只是失望。這複雜的心情,我想,或許只有繡帕的主人才能夠理解吧。

  這樣想著,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一頂一頂熟悉而又陌生的帳篷被拋到腦後,風燈在凜冽的寒風中飄飄蕩蕩,一瞬如滅,一瞬又躥起幽幽的光亮。

  「你要去哪裡?」驀地,一個聲音忽然從寒風中送過來,清越中帶著一絲飄忽。

  我有些驚訝地扭回頭,「你怎麼在這裡?」

  話音還未落,猛然察覺到了一些什麼,腳步生生頓住了。

  一些震驚,一些懷疑,讓我只能一眨不眨地瞪著那個從陰影裡走出來的男子。

  只見他一身黑氅,罩住了全身。

  只留一雙眼睛,漠然地注視著我,雖然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我已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恨意和殺意,如同鉛沉的霾雲,壓在這一丈之地。

  我的心沉了一下,慢慢回身,直直面對著他。

  夜風扯直了他身上的大氅,露出裡面一角泛著寒光的生鐵甲衣,我終於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你決定了?就是今晚?」

  我從未見他那麼慎重地身著戰衣的樣子。

  蕖丹沒有回答。

  短暫的寂靜,像是永遠那麼長久。

  他身後的暗影裡一點火星一搖,火光跳了起來,燃起了一盞燈。

  烏赫將軍那雙枯瘦的手指在燈盞上被拉得老長……老長……

  「王妃。」將軍的聲音毫無溫度,「夜裡風大,為了免讓王子殿下擔心,還是讓老臣護送王妃回帳歇息吧。」

  「不用,在王庭裡我自問還不會迷路。」我皺著眉頭,仍然只盯看著沉默中的蕖丹。

  心裡泛起一股不知道是酸澀還是絕望的悲哀。

  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要走到這一步?為什麼一定要去送死?

  「蕖丹……」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他的聲音極輕極淡,輕飄飄的,仿佛沒有重量一般,但是在入耳的瞬間,卻讓我渾身一顫,如被重擊。

  為什麼我要這麼做?我到底……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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