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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因為他想起了母親,她的身子以前並不差,可卻日漸消瘦,父親對她呵護備至,卻仍是留不住她,他還記得母親離開前幾天,躺臥在病床上縫製他們的衣裳,當她不小心紮傷食指時,父親大發脾氣地將她手上的衣裳丟開,吼叫著不許她再做這些事。

  母親蒼白地被父親擁在懷中,呢喃著安慰父親,說她不礙事,會永遠陪著他,可這最終卻變成一個謊言,一個永遠不會實現的諾言……

  “二少爺,你怎麼了?”喜樂在他眼前搖手,他怎麼表情凝重,不發一語?

  隋曜衡回過神,凝睇面前的喜樂,她總是生氣勃勃,不像母親那般嬌弱。“我只是想起爹娘。”其實他在外頭五年,甚少想到這些事,可自從回來後,同母親的記憶卻一直浮上心頭。

  “哦!你……你爹娘的事,你……要放寬心。”她一下子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他笑著拉起她的手往前走。“人生在世,總免不了生離死別,這點我明白,而且我說過,對爹而言,那或許是一種解脫,若不是他答應了母親不許在她死後自戕,他或許早隨娘走了……”

  “你說這話又像是出家人在說的話了!我不喜歡聽你說這些,像是你一點都不難過你爹娘。”她皺著眉,想著自己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意思。“但我也不該說這些,因為我想你一定也是傷心的,只是沒那麼那麼傷心,可你說話這態度我又不喜歡,好像太理智了些。”

  他淺笑。“那倒是,在你心中,我可成了無情人。”

  “那也不是。”她低頭咕噥了句,至少他以前對她很好。“只是你不該在服喪期到外頭作樂。”

  “作樂?”

  “你在人家府裡有歌妓樂妓陪著,不是尋歡作樂嗎?我要回衙門了。”她生氣地抽回手,往另一條街走去。

  隋曜衡原要拉住她的手卻在半空中停住,最後放了下來。

  看著她走遠,嘴角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他從不知道喜樂的醋勁會這麼大,憶及她看著香嵐偎著他時的吃醋模樣,他就忍不住泛出笑意。

  喜樂向來沒姑娘家的羞怯害臊性格,與她一起,他從不用費心去猜測她真實的想法,所以很輕鬆,而他,已經很多年沒這麼放鬆過了。

  一回到衙門,果不期然,張義叨念了喜樂近半個時辰,說她在戴府的表現丟盡了所有衙役的臉,甚至放下狠話,說她若再犯跟今天相同的錯誤,那她不如回家嫁人算了,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若不是袁叔在一旁對她擠眉弄眼,示意她忍耐,她真想大聲反擊回去。

  可她知道,只要她一罵出口,那她的衙役生涯就要提前結束,所以,她使盡了全身每一寸耐性,拼命忍耐,直到他責駡完為止。

  “真想哪一天狠狠地把張捕頭揍一頓。”喜樂假想著張義就在他面前,雙手不停揮著拳。

  袁榮笑道:“一個姑娘家怎麼說這樣粗魯的話。”他坐在桌前繕寫。

  因為一年一度的“秋審”在即,他必須起草、繕寫、刻印、編冊各種所需的黃冊,忙得幾乎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我只是在想,又不是真的會這麼做。”她順手拿起袁叔堆在案上的書冊,拿到屋子靠牆邊的各式架上放妥。

  她走回桌邊,拿起桌上一張張的犯證呈狀、口供、勘語,問道:“袁叔要不要我幫你黏成帙本。”

  “好,黏上後別忘了在接縫處鈐蓋印信。”他叮囑,手上的筆沒停過。

  “這我知道,你忘了去年秋審前也是我幫你的。”她笑著幫他將案上的資料整理整理,而後拿起所需的漿糊到另一張小桌子。

  她認真且小心地依照時間排列,這些都是犯人的呈狀、供詞、還有案發的經過,必須編檔收好,作為紀錄。

  半個時辰後,喜樂起身動動身子,一直坐著,筋骨都發酸了。

  她拿起黏好的軼冊,將它拿到架上,卻發現架上的空間所剩不多。

  “袁叔,沒空位了。”她自木架後探頭道。

  袁榮抬眼。“那些兔崽子定又沒將我的話聽進去,我才吩咐他們買些新架子回來,結果到現在連個影也沒瞧見。”他皺起眉頭,現在這房裡的十二隻書架全堆滿了冊子。已無多餘的空間。

  “沒關係,我想個辦法。”喜樂努力將架上的冊子往旁推,希望能挪些空間出來,卻仍是沒辦法。

  忽地,她腦袋一轉,對了,不如先將年代較久遠的帙本拿到別的架子上去,這樣就可以空出一個櫃子來。說做就做!

  她開始將最下層的冊子拿出,抱了滿懷後,便走到另一邊放著年代較久遠軼冊的架子旁。

  她先將手上的冊子放在地上,動手挪動架上的書冊,希望能擠出些空位來。哈!她臉上帶笑,這裡應該可以再擠個兩本。

  她順手拿起地上的本子,注意到封皮寫著——咸平六年正月,她一怔,拿近那本冊子,拂去上面的灰塵,她記得父親就是在咸平六年逝世的。

  她將目光移至地上的冊子,順手翻動,接著是咸平六年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六月,她的手在七月處停下,阿爹就是在七月……

  她瞪視著冊子半晌,而後右手似乎有自己意識地將之抽出,吹去冊上的塵埃,她盯著封皮,與父親說笑撒嬌的景象頓時浮掠腦海,小時候她最喜歡在巷口等阿爹回家,他會高高地抱起她,讓她咯笑個不停……

  回憶讓她忽然間感傷起來。她歎口氣,正打算放回冊子時,猛然間一件事浮現腦海,如果她沒記錯,她記得母親曾與人提及阿爹是讓人……暗算的!那時她還小,不知這話代表什麼意思,只是不懂父親為什麼不回家?

  這麼多年來,她從沒再想過這件事,直到現在,如果父親真是遭人暗算,那他便是……死於非命。

  這四個字讓她心頭一驚,若真是如此,衙門的冊子裡定會有記載。

  她深吸一口氣,右手微顫地翻閱……

  “喜樂,你窩在那兒做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喜樂嚇了一大跳,手上的冊子應聲掉落。

  “啊——”她驚呼一聲,隨即道:“沒……沒有,我只是……在整理……”她慌張地撿起冊子。

  “不用整理了,我去叫人搬新的架子進來。”袁榮拿起鎮紙壓住桌上的一堆狀詞,伸個懶腰後走出去。

  喜樂緊張地拍了拍胸脯,在心裡暗罵自己幹嘛這樣神經兮兮的——她又沒做壞事。

  她重新翻閱黃冊,忽地,“甄達夫”三個字映入眼簾,她的心頭又是一驚,雙眼急速地瞄過件作所填寫的《屍格表冊》——

  咸平六年七月二十
  甄達夫男年三十有二
  外傷兩處
  背部匕首刺入二寸傷口離頸七寸偏右三寸為第一傷口
  胸口長劍刺及心臟為致命傷
  內傷無

  黃冊自她手上滑落,喜樂由震驚中回過神,她從不知道父親……

  無暇再想,她急忙蹲下,撿起冊子翻閱,看著袁叔紀錄的勘驗報告,上頭寫著:在貴來巷發現兩具屍體,一為“玉欄院”苒香紅,一為衙役甄達夫……

  玉欄院?喜樂的心頭閃過一抹身影,是……是那位姐姐嗎?

  她連忙翻至仵作的驗屍報告——

  苒香紅洛陽人氏女年二十
  外傷十二處
  右腹長劍刺穿失血過多致死

  她瞄了下其他十二道傷痕,分佈在手臂、小腿大腿,但都不是致命傷,流的血也不多,她翻到下一頁,殺傷兩人的兇器是同一把。

  她瞪大眼,同一把?那表示……她陡地起身,腦中閃過一些想法,可無法確切捕捉住。她著急地敲打自己的頭,對了,她的帕子……她的帕子就是那個姐姐給的,那時姐姐說:“說……

  她想不起來!

  喜樂懊惱地拼命敲著頭,突然,她停下動作,彎身迅速收拾地上的冊子,將它們抱起移回原來的架子,而後沖出房,到了門口,她又改變主意跑回架子前,順手拿了本冊子塞入胸前的衣層內。

  雖然知道自己的行為不該,可她現在實在無法再多想,她必須查清楚這一切。

  一回到家,喜樂立即奔至房裡,自床鋪底下拉出一個木盒,這木盒是她收藏東西的地方,凡是她捨不得用的、有紀念價值的或是貴重物品,她全收在這兒。

  她著急地打開蓋子,當她瞧見手巾時,心情才緩和下來,她深吸口氣,拿出帕子,這是六歲那位姐姐給她的,她一直收在身邊,捨不得用。

  如今她不得不重新思考,為什麼那位苒香紅臨死前要將帕子給她?當年她根本不知苒香紅已受了傷,她勉強有印象她似乎生病了!需要看大夫,然後……阿爹回來,她很高興……

  等一下,不對不對,她搖頭,重新盯著帕子,眼角忽地瞄到木盒裡的陀螺。

  “對了。”喜樂的記憶忽地湧現。“我在打陀螺,然後想爹瞧瞧我打的陀螺,所以跑到巷口等爹,而後遇上了這位個姐姐……她撞上我。”

  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可她就是記不起苒香紅給她帕子做什麼?而且據冊子記載,苒香紅是玉欄院的姑娘,怎麼會有人要殺她呢?

  一思及此,她連忙拿出胸前的軼冊,開始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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