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絹 > 花公子以身相許 | 上頁 下頁


  話是頂不了幾句,但是,骨子裡的尊嚴,她還想保住。

  她是這麼努力著的。

  罰跪前,她提著後娘不要的豆汁兒,先來到了後罩房後的一處小花園。

  這個小花園,是當年母親與她最愛流連的地方。

  在這漫長的冬天裡,無花無草的此地,只有那株梅樹,是她的依靠。

  站在遊廊上看著那株昂然挺立的梅樹,慶蒔的表情軟下來了。她走到梅樹下,吃力地蹲下,挖了一把雪,敷在被豆汁兒燙傷的大腿上,一陣麻疼,讓她的臉終於有了表情,很苦的表情。

  然後,她直接就著壺口,將這冷了以後變得更加酸臭的豆汁兒給喝下肚。

  這是她的早食。

  「我才不會哭。」

  她擦了擦嘴,抬起頭看著這株母親親手栽植、她精心照顧多年的梅樹。

  「我告訴你,我才不會哭!」

  她又說了一次,假裝這梅樹就是個人,在聽她說話。

  而這時候的慶蒔,絕沒想到,她的話真的給這梅樹給聽了進去。

  最後,肚子雖然還是空的,不過她把剩下的豆汁兒全倒進了梅樹的培土裡。

  「全給你喝了吧!」說完,她轉身要離開。

  忽然,她一愣。

  又是這種奇怪的感覺。

  她回頭,看著那梅樹,還有小花園周遭。

  她覺得有人在看她。

  每當她心情難受的時候,這種感覺都會很強烈。

  她笑自己多心,對著那梅樹,又自言自語起來。

  「最近沒啥好吃的,將就點吧!」

  說完,她便離開了。

  她以為最慘的事,就只是在那冰天雪地裡,跪上好幾個時辰。

  不過,還有。

  她被許婚,許給了一個得過性病的藥罐子。

  真好笑,她的親事訂下的那一刻,她只能呆跪在雪地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賣」了出去。

  她跪在垂花門外,聽著邊廂房裡的王大班與後娘間的對話,一臉呆滯。

  「城北『盛德號』的周家?」她聽到後娘拔尖的聲音。「你是說那專管宮城內米糧的盛德號?老天!那可是有後臺、有門路的皇商啊!」後娘的聲音充滿嫉妒。「王大班,你這次真是把我們的臉丟大了!她這種貨色,嫁進他們那種大宅門,自己被嫌死就算了,不要牽扯到咱們家來!更何況你的小女兒呢?你不疼咱倆的孩子嗎?」

  王大班一個大男人,也怕妻子那尖酸的嘴與潑辣勁,他趕緊安撫。「不是老周本人,他都已經有五個妾了。是他的大兒子。」

  「大兒子?那個在妓院得了性病的藥罐子兒?」

  慶蒔一聽,一身冷顫,在這雪地跪了這麼久,沒有一個冷顫比此刻更厲害。

  大家都知道,這盛德號的老周表面上雖然風風光光,但是長子卻因為不檢點,喜入花叢流連,最後還沒成親就得了性病,成年窩在榻上當藥罐子。知道女婿是這副鬼樣子,誰會把自己的閨女嫁進去糟蹋?

  偏偏,王慶蒔她爹,王大班,就會!

  「婉青啊!你知道嗎?這老周願意替咱們開三家分號呢!還有啊,以後他們也會幫咱們說情,讓宮裡的油膏路子歸咱們管!」

  「真的假的?」

  「真的!當然是真的!今日在外晃蕩了一夜,就是在談這事。老周也六十好幾了,家產得由長子繼承,長子不行,也得快讓長孫出世,留給長孫啊!」

  「那好啊!很好啊!」後娘終於笑呵呵了。「就讓慶蒔嫁過去吧!」

  慶蒔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沖進堂屋裡。

  即使腳凍得不聽使喚,絆倒她的身子,她還是奮力地從雪裡爬起,往前沖。

  她要推開門,她要進去,她要反抗,她要掙脫——

  她氣喘吁吁,看著父親和後娘的臉,從吃驚轉成惱怒。

  後娘還沒罵出口,慶蒔就跪在王大班面前,猛地對王大班磕頭。

  她不曾這樣懦弱過,就算王大班曾差點把她的腿打斷,她也不會這樣求他。

  但這回她真得求了,否則、否則……

  「爹!女兒求你!」慶蒔叫著:「我想留在家裡,孝敬你們。我留在家裡,你們連夥計、學徒都不必請了,這不是很好嗎?啊?」她哽咽了一聲,有些驚訝自己快要哭出聲了。「不要,不要把我這樣嫁出去……」

  這個家雖然不溫暖,卻是她熟悉十七年的地方,再怎麼刁難她、欺辱她,她都可以忍、都有方法忍。

  可如果,她嫁進了這深似海的大宅門裡,侍候一個得了性病、終生都要躺在榻上的藥罐子丈夫,還得無怨無悔的、一生一世的,那麼……

  那麼——

  她人生的價值。她活著的意義。還有生命的快樂與喜悅……

  會在哪裡?會在哪裡啊?!

  這十年的悲慘,她都咬牙忍了,她原以為不會有更慘的際遇了,也原以為自己再撐幾年,存足了錢,就能離開這個家,到外頭自由、有尊嚴地活著,可是萬萬沒想到、沒想到……她王慶蒔就這麼不入他們的眼嗎?他們就這麼想要毀掉她的後半生嗎?

  慶蒔哭了出來,猛掉著眼淚,猛磕著頭,希望他們大發慈悲、回心轉意。

  可是,王大班,還有她後娘,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磕頭的狼狽樣。

  「慶蒔啊。」王大班慈藹地喚了她一聲,慶蒔心頭一喜,笑著抬起頭看他,想從他臉上看到同情……

  可王大班卻笑得很沒感情,說:「這可由不得你。」

  慶蒔像在雪地裡待很久似的,凍僵了,動不了了。

  後娘冷眼看著慶蒔,不屑地哼了一聲。「嫁給盛德號,便宜你呢!還嫌?」

  臉一轉,又是滿滿的笑容。她挽著王大班的手,喚了僕傭趙嬤嬤進來。「趙嬤嬤!趙嬤嬤!快去廚房炒幾樣好菜,也把慶豐居的燒酒端出來,有好事呢!好事一樁呢!咱們要好好慶祝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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