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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汝音沙啞地說:「你說了這些又如何呢?我現在還是被他趕走了。我曾經想要和他在一塊,因為我知道他留在城裡是必死無疑,像他這樣厭惡戰爭的人根本沒有派兵,他騙了貴都堂,可貴都堂不會放過他。我想要留下來和他一起面對,可是,可是他卻讓我看到了事實……」

  老方靜靜看著她悲傷的樣子。

  「對,他熱愛還未出世的生命,他熱愛所有的生靈,可我這個妻子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我只是他為了保護他孩子的工具,我留在那兒只會危害到他清穆侯家的後代。那好,我現在如他所願走了,我也承認自己不知好歹,竟然以為自己可以得到他不同一般的眷顧,可以生死相許、患難與共,但原來這些都是妄想……這些錯我都認了,可老方你……你為什麼還要對我說這些?你希望我怎麼想他?即使他這樣對我,我還是要覺得他仁慈嗎?」

  「夫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您知道爺是這樣的人……」

  汝音激動得無法自已。「我跟他不一樣,我只是普通人,我可以逼自己什麼都忘記,如果你們都希望我這麼做的話,我會。可你跟他都不要奢望我,會在心意被那樣踐踏後,再因為這些故事對他另眼相看。」

  說著,汝音的頰上滑下了眼淚。

  「他的神聖,跟我無關。」她說出連自己都覺得殘忍的話。

  「夫人……」老方歎了口氣。「我只是希望夫人不要一輩子懷恨爺。這樣您終生都不會好受。」

  「夠了!」汝音大叫,然後將自己縮在角落。

  老方嚇了一跳。

  汝音喃喃地說:「你再說下去,只會讓我更討厭自己……求你不要說了……」

  討厭自己為什麼不能堅持到最後,陪著自己深愛的丈夫一起赴死……

  原來這些激動並不是因為無法原諒對方而起,而是厭惡自己的無能為力。

  老方明白了這點。但他們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照著裕子夫的吩咐,離穰原城越來越遠。

  最後,他難過地苦著臉。「對不起,夫人……」

  求如山的北麓,有一處叫「玉園」的地方。

  那裡植滿了像玉一般青翠的礦石柱,每一根柱皆有一個成人高,柱群遍地就像一座森林一般。

  但那不是玉,玉不會在夜晚發出這般詭譎妖媚的幻光。若日夜浸入在這層幻光中,不但會被迷惑心智,甚至會將正常的人給逼瘋。

  所以這處玉園看似是個賞玩之地,其實是軟禁犯了重罪官員的地方。

  裕子夫早就知道自己的下場會是在這裡。

  他獨坐幽室,四周的窗櫺都透著這凝滯的幻光,他必須閉著眼,調穩氣息,才不會被迷去神智。

  在閉上眼的晦暗世界中,他腦海裡看到的都是汝音,他的妻子。

  他好想知道她是不是已經順利抵達窮州穩城了。

  通往窮州的路途崎驅,她的身子受得了嗎?

  他不甘將她驅得這麼遠,遠到好像一輩子都見不到面了。可不驅走她,他根本無法想像善良的她被這一切波及的樣子。

  既是夫妻為什麼不能同甘苦?我為什麼要被蒙在鼓裡,什麼都不知道?

  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擔心,不能留下來和你一起受苦?或為你解決問題?我不懂,我不懂你在想什麼……

  不知道有沒有那麼一天,可以讓她知道,他聽到這些話的真正感受——

  其實在這張面無表情的臉底下,他很是高興,他很不舍。

  我再也不喜歡這座城市了,因為這座城市有你,你弄髒這座城市,弄髒我的回憶,我不會再回來了,不會了!

  玉園這兒又濕又冷,他抱著右手,忍不了這蝕骨的酸痛,他不自覺呻吟出聲。可他自己很清楚,身體的疼再怎麼蝕心,也比不上自己深愛的人說出的話。但這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該受的懲罰……

  在二更的更鼓響起後,他聽到腳步聲。

  不一會兒,幽室的門被打開了。

  「來人,把窗子都給遮起來。L是貴媛安的聲音。

  「睜開眼睛。」貴媛安命令道。

  裕子夫張開眼,冷冷地望向來人。

  貴媛安把雜役驅了出去,走到裕子夫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你這什麼意思?」貴媛安問。

  裕子夫斜視著他。

  「為何沒有出兵?」貴媛安問得有些急。

  裕子夫說:「你很意外?師兄。我也很意外,你竟沒有殺我。」

  「你覺得我需要你來憐憫嗎?」貴媛安像受辱一樣惱羞成怒。

  「不是憐憫,師兄。我只是……希望你能回頭。」

  貴媛安瞪著他。

  兩人對峙了好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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